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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現在大明朝的官員表,刑部尚書何賓、大理寺卿萬采,那都是嚴黨的骨幹;原先左都御史周延在時,還能頂一陣子,但他從夏天大病一場,到現在還沒回衙門上班,根本指望不上。
說起來,也算是徐閣老流年不利,好容易找到些實力派的戰友,結果因為老病,造成了巨大的減員,一下就沒法跟嚴黨抗衡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很多時候,都會被成為英雄、義士,為萬人景仰,唯有在官場上,這句話是找死的代名詞,愚不可及,不能嘗試。
所以沈默選擇了退而求其次,以非正式的方式向皇帝告狀……他相信,以嘉靖皇帝之聰明絕頂,定然知道這是什麼人幹的,但以嘉靖皇帝之得過且過,又不大可能去窮究事情的真相,因為萬一拔出蘿蔔帶起泥,想要收場可就太麻煩了。對皇帝來說,這樣浪費時間、牽扯精力,都是對修煉無益的,哪裡會費力氣去做?
因此在最初的震怒之後,嘉靖很快便認同了沈默的選擇——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然,對某人的嚴厲警告還是少不了的!實在太不像話了,再不修理修理,那些傢伙真要反天了!
「禮部尚書吳山……」玉熙宮裡,嘉靖帝面色十分難看的問道:「是哪兒的人?好像是嚴閣老的同鄉吧?」鄉試卷子除了沈默這個出題者外,就是禮部的堂官能看到了,這件事是沈默提前揭發出來的,自然可以排除在外,那最大嫌疑便落在接替趙貞吉的禮部尚書吳山身上了。
李芳聞言心中一喜,面上仍古井不波,點點頭道:「主子好記性,吳山吳部堂是江西高安人,跟嚴閣老算是很近的同鄉了。」頓一頓,他令人驚掉下巴道:「不過吳部堂的官聲向來不錯,不會幹出這種事兒吧?」
「人心似水啊,」嘉靖帝感嘆一聲道:「不對,人心可不是水能比的,水是往下走的,人心總是高了還想高啊……」
李芳明白嘉靖的意思,是說吳山原先是禮部右侍郎,還排在左侍郎袁煒後面,可竟能後來居上,顯然離不開嚴閣老的鼎力支持。由此倒推回去,人家嚴閣老為什麼要幫你吳山?還不是因為兩人是老鄉嗎?再倒退一步,顯然就算吳山再愛惜名聲,為了禮部尚書的位置,也會跟在老鄉屁股後面的。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李芳便一臉感慨道:「看來吳部堂也是為了報恩啊。」一句話便把嘉靖的注意力,從吳山轉到嚴家父子身上了。
「什麼時候,朕的權柄可以拿來送人情了?」嘉靖聞言怒道:「哦,他嚴閣老將禮部尚書送給了吳山,吳山又把朕的鄉試當作回禮,報答嚴閣老的『提拔之情』。」聰明人總有豐富的聯想力,且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斷。如此一想,嘉靖帝簡直要氣炸了肺,怒不可遏道:「國家公器不是他嚴嵩和吳山隨意擺弄的玩意!他們眼裡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陛下息怒。」李芳輕聲道:「不如明日奴婢傳吳山前來回話,若此事千真萬確,再重重懲罰他……還有那些人也不遲。」
嘉靖聞言卻搖搖頭道:「你雖然年歲比沈默大許多,看問題卻不如他呀……朕要是想把事情鬧大了,還跟你在這瞎猜什麼?直接把他們下詔獄,陸炳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招認!」說著嘆口氣道:「但現在不行,局勢不允許,所以只能便宜他們了。」
「難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李芳有些失望道。
「算了?當然不能算了。」嘉靖冷哼一聲道:「朕平生最恨被人欺騙,吳山的狗頭只不過寄在他腦袋上罷了。」說著頓一頓道:「朕寫一封信,你給嚴閣老送去,」嘉靖的聲調越來越高,兩眼也瞪得越來越大道:「當著他們父子的面,讀給他們聽!」說完便揮毫寫就一篇龍飛鳳舞的聖訓,讓李芳天一亮就去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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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晨鐘敲響,朝陽將要升起,西苑的大門緩緩開了,李芳與沈默的轎子,幾乎是並肩出了宮門,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去了……
一場狂風暴雨,似乎還沒發起便被平息了,只是陰謀的氣旋根本沒有打破,事情的發展,真能如嘉靖所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拭目以待吧。
第五三三章 老而不死
嚴閣老前年過了八十大壽,放在哪個時代,也是貨真價實的高壽了,讓一直等著參加他追悼會的徐閣老,已經開始懷疑,到底會是誰參加誰的。
但時間對生命的侵蝕,是誰也無法抗拒的,嚴閣老是真的老了,眼睛花得看不清文件,手一提筆就微微發抖,走路必須有人攙扶,生活都不能自理。尤其是每逢陰天下雨,更是渾身的關節都又脹又痛,輾轉反側,整夜難眠。
昨兒白天還響晴薄日的,但嚴閣老還是根據自己的身體反應,預言道:「要變天了……」果然到了晚上,颳了一陣風,黑雲上來,便開始下雨了。
嚴閣老又被折磨的整宿未眠,怕折騰得病重的夫人也睡不好覺,他只好半夜起來到書房躺下。四個江南小丫鬟為他揉了一宿,到了天快亮,才剛剛進入夢鄉。
誰知剛睡著,卻又被『篤、篤……』的一陣敲門聲吵醒。
「怎麼了?」嚴嵩從睡夢中驚醒,讓丫鬟扶著坐起來道:「是夫人不好了麼?」他妻子歐陽氏從春天便開始臥床,太醫說沉疴難去,只能將養著,看造化了。所以嚴嵩十分擔心,自己哪天一覺醒來,會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