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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家鄉的事情,他無暇過問,也無心過問,因為在沈默主政蘇松的後期,他徐家各方面都不錯。既然如此,就算交給他又如何呢?想到這,徐階沉聲道:「而且……如果你真能把歐陽必進移走,那麼老夫就答應你,只要我在位一天,蘇松的事情,你就一直說了算。」說著伸出一根指頭道:「當然,你的承諾必須一個月內做到。」
「老師這是讓學生立下軍令狀啊!」沈默慨然一笑道:「好吧,我應下了!」
「那老夫敬候拙言的佳音。」徐階頷首笑道:「對了,我拜託你的那件事,幫我問的怎麼樣了?」
「那件事啊……」沈默輕聲道:「學生早就拜託陸太保去查了,但結果恐怕還得等一陣子。」
「是嗎。你幫我再催催。」徐階一臉苦笑道:「我這裡倒不著急,可陛下那裡總得儘快回話吧。」他讓沈默問的,正是當初嘉靖各打五十大板時,讓陳洪過來下令,命他暗中調查順天鄉試舞弊案,看看到底是誰將考題的泄露擴大化了!
沈默自然應下,又問老師沒有別的事情了,這才出了無逸殿,離開了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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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長安街上,沈默感到肚子咕咕叫了。早晨起得太早,又開朝會。又跟大老闆、三老闆談話,可是相當費體能的,吃得那點早飯,早就已經不頂事兒了。
看看天色,距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他想一想,吩咐三尺道:「去吏部衙門。」一想到高拱氣成那樣,沈默便頭痛不已,實在不願去面對那張臭臉。可若不儘快將他安撫好了,那雙方剛剛建立起的親密關係,就要付諸東流了。
如此想來,那也只有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去迎接高大人的怒火了……
果不其然,然不其果,當他進去吏部衙門,到了高拱辦公的小跨院裡,想要敲門進去時,竟然沒人應聲。
沈默回頭看看,院門已經被自己關好了,便繼續敲門,高拱還是不應聲。沈默只好鍥而不捨的敲下去,而且敲出的節奏、敲出了變化,長長短短的敲門聲,讓裡面人終於沒法繼續裝死,大吼一聲道:「扣甚?汝為啄木乎?」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敲什麼敲?你以為你是啄木鳥?』
沈默不以為意,在外面笑道:「若為啄木,則透門而入!」
籤押房的房門一下打開,露出高拱那張怒氣沖沖的臉,沈默還沒來得及行禮,便聽他怒不可遏道:「奸細!叛徒!背信棄義的小人!我這裡不歡迎,趕緊走吧,我這裡永遠不歡迎你!」
好在沈默早做好了心理建設,所以此刻能唾面自乾,保持著良好的心態,還可以帶著微笑道:「高公為何不聽我分說幾句,若是不滿意。別說罵我了,打我一頓也沒意見。」
「哼,我不會相信你的花言巧語的!」高拱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指著大門道:「你走,你以後也不要去裕王府了,我不允許你這種人傷害到王爺!」說著竟動手去推他。
沒想到這傢伙脾氣如此之大,竟然不讓人說話,沈默一下也火了,站在那紋絲不動,冷笑道:「高大人,蕭何與曹參之間,也是如此缺乏信任嗎?」
一句話澆熄了高拱心中的無名業火,讓他可以正常思考起來。高拱一下想起,就在昨天,沈默對自己說的那『蕭規曹隨』,當時沈默以曹參自比,而將他比作蕭何,隱晦表達了齊心戮力、甘居下風的意圖,讓他還感動的不行。
想到這兒,高拱心中終於犯了嘀咕,就算是變,也不至於變這麼快吧?
便終於不再堵門,冷冷的看沈默一眼,轉身進去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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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自然跟著進去,看著坐在大案後頭生悶氣的高拱,他微微一笑道:「有個故事想講給大人聽。」
高拱沒吭聲,但耳朵分明支楞起來了。
沈默便笑著道:「說啊……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數月,其馬將胡駿馬歸……」
他沒說完,高拱便接著道:「人皆賀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為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折其髀,人皆吊之!」說著哂笑一聲道:「老夫確實沒你學問大,不過《淮南子》還是讀過的。」
這典故幾乎盡人皆知,沈默卻獻寶似的講給高拱聽,其實不過是逗引他開口罷了。聞言便淡淡笑道:「這故事精練起來,便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安知非禍』,高公,它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對事情好壞的判斷,不能僅憑表面,僅看現在,還要看的更深一些,更遠一些。」
「好吧,你說。」高拱陰沉著臉道:「能把我說轉了意,便算你本事。」
「那好,高公請聽。」沈默沉聲道:「我請問你,這些年來,裕王和景王的較量,戰場都在哪裡?」
「京城。」高拱嘟囔一句道:「這不廢話嗎?」
「為什麼沒有擴展到全國各地?」沈默道:「像嚴黨和徐黨那樣,哪個省里都有爭鬥。」
「那怎麼可能,」高拱不禁無奈道:「我大明朝的王爺,可以說是歷朝歷代最壓抑的天潢貴胄。」說著嘆口氣道:「本該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協助皇帝一起治理國家,但我大明對自己王爺的防範之重,是全方位的——不能結交外臣、不得私養護衛,不許離開封地,等等等等,其嚴密程度,有甚於防川!」便誠實道:「所以第一個原因是沒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