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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憲回到欽差衙署時,趙文華正在花廳里聽曲。他在外面等候半晌,直到聽見曲子終了,這才讓人通稟一聲,邁步走了進去。
便見趙侍郎舒服地斜倚在軟榻之上,身周圍還圍攏著五個如花似玉的侍女,兩女為他捶腿捶腿。兩女為他捏臂,還有一女跪在他的背後,以雙膝為枕,讓趙文華躺在她的腿上,為他輕柔的按捏頸脖。所謂溫柔鄉、脂粉堆也不過如此吧。
胡宗憲對這一套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朝屋裡塗脂抹粉,穿著花花綠綠戲服的一個男子點點頭,便對趙文華拱手道:「梅村兄,小弟回來復命了。」趙文華字元質號梅村,比胡宗憲大九歲。兩人因為一個號『梅村』、一個號『梅林』。寫起來極為相近。便拜了把子,稱兄道弟。關係更勝尋常。
趙文華摸一摸身邊侍女柔滑的大腿,這才緩緩坐起身來,招呼胡宗憲坐下道:「老弟快坐下暖暖身子。」便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那小子答應了嗎?」他恨不得將張經打入十八層地獄,不放過一切可以利用地力量,就連沈默這種人微言輕的小角色都要利用……卻又自持身份,不屑與他交往,所以才派胡宗憲代為說和。
殊不知胡汝貞陽奉陰違,非但沒有拉攏沈默,還讓他給張經示警,如果讓趙文華知道真相,定然不會再跟他客氣。但胡宗憲極為謹慎,將約會定在湖中遊船上,就算趙文華派人盯梢也無可奈何,所以他不慌不忙道:「至少他的態度是好的,答應的也很痛快,但是人心隔肚皮,到底會不會跟我們彈劾張經,不到他上書的那一刻,誰也不敢打包票。」他說得好似言之鑿鑿,實際上什麼也沒保證,到時候無論怎樣都好擺脫干係。
趙文華卻沒想他這麼遠,他有些鬱悶道:「別看他屁大點官,毛權力都沒有,可偏偏卻又密折專奏權,奏章是由錦衣衛北鎮撫司傳遞,而不經過我地通政司,要不哪還用老弟偏勞這趟。」
「為兄長分憂,是小弟應該做的。」胡宗憲謙遜笑道。
說話間,方才那個戲子已經褪下戲服、洗去臉上的粉底,換上尋常士子裝束,卻是一個相貌俊美的書生,只是鼻子有些鷹鉤,嘴唇也太薄,看起來不那麼忠厚。
他端著托盤上來,將茶水點心擺在桌上,便就勢坐在榻沿,安靜聽兩人說話。
趙胡二人也不避他,因為他不是府上奴僕,而是趙文華的幕僚,姓羅名龍文字含章,也是在趙侍郎最窘迫的時候投奔而來,所以頗受優待。
兩人說了一會,話題便又回到張經到底會不會倒台上,趙文華憂慮道:「今兒個下午收到老爺子的報告,說是徐階已經穩住了陛下,答應暫時不任命新的總督替代……這是不是說明,陛下還沒有對張經死心呢?」
胡宗憲搖搖頭道:「無論如何,張經這個總督都做到頭了。」
「老弟何以見得?」趙文華眼前一亮道。
「因為他的滅倭方針,與朝廷是擰著的。」胡宗憲輕聲道:「陛下和內閣希望『速剿』,他卻主張『緩剿』,在策略上與朝廷大政不一致,這才是導致陛下不滿地根本原因。」說著十分篤定道:「就算這一關讓他闖過去了,不久地將來,也依然會因此觸怒陛下的,所以陛下一定會換人地。」他這話還隱含著一層意思,那就是皇帝剛愎自用,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性格,是不會容忍張經的一意孤行的。
趙文華聽懂了這層意思,拊掌笑道:「妙啊,汝貞,汝真乃大才也!」
羅龍文雖然沒聽懂那層意思,但他慣會察言觀色,見趙文華如釋重負,知道胡宗憲為他解決了一大心病,便跟著稱讚道:「我看東南奇才屬明公第一,胡公第二!朝廷要想平定東南,還得倚仗二位大人啊。」
趙文華得意的哈哈大笑道:「不錯,到時候扳倒了張經,我來做這個總督,汝貞你取代李天寵,咱們兄弟齊心,齊力斷金,非要把前人幹不成的事情給干成了!」
胡宗憲輕聲道:「那小弟就等著仰仗兄長騰達了。」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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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邊歡天喜地,總督行轅那邊卻如冰天雪地,沈默一回去便求見張部堂,在籤押房中把胡宗憲的話全盤托出。
聽完沈默所說,張經便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仿佛泥塑一般。其實他在今天早晨便收到徐閣老的來信,已經知道錦衣衛南下的事情,且徐閣老同樣告誡他,不得輕舉妄動。當時張總督還不太在意,他認為只要打一個打勝仗,便可一俊遮百丑,將這一頁蓋過去了。但現在胡宗憲又一次提醒自己,這讓張總督不得不靜下心來,好好權衡一下其中的利弊得失。
好在沈默極有耐心,索性閉目養神等著他。直到外面三更鼓響,張經才回過神來,兩眼空洞無神道:「半年的籌劃隱忍,終於把敵人引誘出來。狼土兵已經到位,各路大軍也已到齊,只等老夫一聲令下,便要發動總攻。」說著目光漸漸堅定起來道:「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沈默輕聲道:「如果真如胡巡按所說怎麼辦?」
張經緩緩搖頭道:「小勝當然不行,但如果老夫取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就算那些人想要辦我,也得先問過天下的百姓!」
見他心意已決,沈默便起身拱手道:「學生靜候大人的捷報!」
張經呵呵笑道:「拙言,可想看一看那些不可一世的倭寇,是怎樣全軍覆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