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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王崇古卻搖頭道:「請他進來。」
「啊?」管事的只好悶悶道:「是。」
「客氣一些。」王崇古沉聲道:「低調一點。」
看到大人一臉的鄭重其事,管事的哪裡還敢怠慢,趕緊屁顛屁顛出去請人了。
「夫人,請幫我穿衣。」王崇古道,他現在穿著居家的袍子,雖然寬鬆舒適,但若是見人的話,就太失禮了。
王夫人一邊將他的栗色雲紋背子拿過來,服侍他穿上,一邊問道:「老爺,那到底是什麼人?」
「八成是沈拙言。」王崇古輕聲道:「子維在內閣當差,他的同事可不多,在江南的也只有那位『沈蘇州』一個了。」
「沈大人用得找這樣拐彎抹角嗎?」王夫人驚奇道:「只要把名一報,咱們還不得大開中門迎接?」
「當然是有他的原因了。」王崇古低聲道:「不說別的,單獨『擅離職守』一條罪,就麻煩的很。」這時候衣服穿好,他對夫人道:「可能會很晚,你先睡吧,別等我了。」
「是。」到了正事兒上,王夫人是不會拖後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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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王崇古邁步進入書房時,便見沈默一身藍色夾紗直裰,正坐在客座上神態悠閒的喝茶。
反手關上門,王崇古壓低聲音笑道:「哎呦我的沈大人,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從蘇州跑到我們松江來了?」
「唱的你們山西梆子『小借年』,」沈默呵呵一笑道:「鑒川公,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呀。」
王崇古笑著請他坐下道:「倒是想幫幫你,可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除了為你搖旗吶喊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他自然知道沈默是來幹什麼的,是以搶先把口子堵住。
「鑒川公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這場事故起源於蘇州,蘇州定則松江定,蘇州不定松江亦不定,」沈默苦下臉道:「幫人就是幫自己,看在我巴巴的上百里路跑過來,王大人還請施以援手。」
「拙言老弟,我承認你說的對。」王崇古苦笑道:「可我松江雖然出糧,但也出大地主,能收上來的糧食本就不多,還得籌備漕糧,以及前線的軍糧。」說著兩手一攤道:「我就算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實在是有心無力,請大人見諒啊。」
「哎,難道真的不能幫忙嗎?」沈默一臉苦澀道。
幾句漂亮話,王崇古還是要說的:「拙言此言謬矣!你我乃是臨府,當然要相互扶持了……」說著一拍胸脯道:「這樣吧!你先在我這住下,我明天就去幫你借借看!」
沈默正色道:「多謝老哥的美意」說著搖頭道:「不過借糧食這事兒,還是我自己來吧,你是本地父母官,欠下子民的人情,將來不好御下。」
見他如此替人著想,王崇古反而不好意思了,訕訕道:「沒關係,沒關係。」但沈默主意很正,執意不讓他求人,王崇古也就順水推舟道:「那好,松江府境內隨便你借,借到多少你都全拿走!我一粒糧食也不留!」
這才是沈默這番做作的用意所在……他跑到人家王崇古的地盤上,一下拉走十幾、幾十萬石糧食,若是不提前打聲招呼,取得他的同意,王大人肯定是要不快的,這樣就太不好了——因為一個王崇古雖然不算什麼,但他若隱若現的那個背後龐大集團,卻是沈默必須正視和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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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哥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多了。」沈默笑道:「放心吧,只要蘇州的麻煩解決了,松江的困境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願如此吧!」王崇古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拙言,你想過沒有,事情為什麼會到今天這步田地?」
「因為我要開埠,」沈默冷笑道:「市舶司礙了這些人的眼唄。」
「有人說,為官應當三思,」王崇古道:「你聽說過這句話沒有?」
「思危,思變,思退。」沈默點點頭道。
「對,」王崇古頷首道:「那你想過自己的退路嗎?」
「我沒有退路。」沈默呵呵一笑道:「只有一條路,就是一直走下去。」
「年輕氣盛!」王崇古嘆口氣道:「那幫人不是你一個人能應付過來的,你要是繼續單槍匹馬的搞下去,縱使這次僥倖過關,也總有折戟沉沙的一天。」
「大人這話什麼意思?」沈默正色道:「要我現在就放棄,乞骸骨、告老還鄉嗎?」
「呵呵……」王崇古撲哧一笑道:「你才多大,就告老還鄉。」然後分解道:「我是說,你應該聯合一些強援,並肩作戰,這樣勝算才會大些。」
「鑒川公這話是至理。」沈默心頭一動道:「只是不知,從哪裡求得強援呢?」
「這個麼……」王崇古緩緩道:「我倒是認識幾個,可以給你引見一下。」說著又笑道:「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太早,還是等你過了這一關,再找個機會慢慢說吧。」
沈默面色平靜的點點頭,雖然王崇古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人!
那就是赫赫有名、勢大財雄,遠在天邊也近在眼前的——晉商!
所謂晉商,就是山西商幫,他們是農耕思想占絕對主導地位的北方中國的異類,其重商文化之濃重,甚至要超過最不安分的閩廣一帶。
能讓他們放棄千年以來對土地的眷戀的,還是土地——近二百年來,山西的植被嚴重退化,土地愈發貧瘠,再加之常年乾旱少雨,土地已經無法哺育三晉大地的子民了。如果不想被全家餓死,只好想辦法、找出路。當決定要出去闖出一條活路時,他們選擇了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