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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國庫虧空是咱們造成的,卻不看看他朱家那麼多藩王,宮中還那麼多內侍,每年都得占去開支的一半還要多。他還修煉,哪次煉丹的耗材,不是價值連城?現在國家沒錢了,便把責任一股腦推到我們身上,說是我們落下了。」說到這裡,這一天一直死挺著脖子硬撐的嚴世蕃,竟眼圈一紅,掉下淚來,哽咽道:「他大明朝的大事小情,不都靠兒子在這支撐著?要是我哪天撂挑子不干,他這天下立馬就要亂了!」
嚴嵩這才慢慢轉頭望向兒子,睜開眼睛,仿佛從不認識這個人似的,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看得他渾身發毛,才緩緩道:「嚴世蕃我告訴你,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大明朝缺了誰也照樣是大明朝,沒了你也一樣,說不定還更好呢!」
「爹……」嚴世蕃不滿道:「孩兒縱有千般不是,可這些年為您遮風擋雨,盡心竭力,怎麼能視我如仇寇呢?」
「你為我遮風擋雨?」嚴嵩失笑道:「嚴世蕃,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說著提高嗓門道:「咱們嚴家只有一個人可以遮風擋雨,但不是你嚴世蕃,而是你爹我!你和你那些沒用的爪牙,誰也沒法替咱們嚴家擋雨,全都是在招風惹雨!」他越說越生氣,指著嚴世蕃的鼻子痛罵道:「見過狂妄自大的,沒見過你這樣的,不把我這個老爹放在眼裡也就罷了,竟連皇帝也敢頂撞?還敢咆哮金殿!你忘了夏言是怎麼死的了?你自己活夠了,別連累咱們全家!!」
嚴嵩的指責劈頭蓋臉,讓憋屈一天的嚴世蕃徹底爆發,脖子上青筋暴起,人也從椅子上彈起,怒目而視著老爹,大聲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整天費心勞力的,全都是為了自己!從今往後我什麼也不管,這下總行了吧!」
嚴嵩直以為自己幻聽了,他萬萬想不到兒子竟然敢咆哮老子,一時間竟愣在那裡,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來。
嚴世蕃卻以為老爹被自己駁倒,仍在那自顧自的發泄道:「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於什麼舞弊、貪墨,而是有人要整我,要讓咱們父子下台交權!這時候更應該精誠團結,集合一切力量,與對方決一死戰,而不是自挖牆腳,把好容易扶植起來的勢力,全都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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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吶!」聽他在那咆哮不休,嚴嵩也終於爆發了,嘶聲高叫起來。
外面的嚴年馬上推門進來道:「老爺有何吩咐?」便見嚴嵩顫抖的伸出手指,指著嚴世蕃道:「給我把這個……孽子逐出家門,我不要再見到他!」
「老爺息怒,息怒,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嚴年偷瞧一眼嚴世蕃,見他面色鐵青,趕緊小聲勸道:「少爺,趕緊給老爺道個歉,可千萬不能氣著老爺啊。」
但嚴世蕃自覺比竇娥還冤,根本不理會他的好意,昂著頭道:「走就走,誰稀罕!」心中大叫道:『倒要看看誰更需要誰!』說著竟真的往外走去。
嚴年趕緊拉住他,滿頭大汗道:「少爺少安毋躁,有什麼事兒可以慢慢談嘛……」
卻聽嚴嵩面無表情道:「我嚴嵩就當沒養這個兒子,也好過被滿門抄斬!」
嚴世蕃本來的掙扎,還有些假模假樣,但一聽到這句話,馬上變假為真,用力甩脫嚴年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嚴嵩用盡最後的力氣,給板上釘了最後一顆釘子。
「誰稀罕!」嚴世蕃傘也不打,便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句充滿怨念的大吼道:「蒼天啊,你長眼睛了嗎……」
聽到兒子負傷野獸般的嘶嚎,嚴嵩的心劇烈抽動一下,但還是硬下心腸,不聞不問。
「老爺,什麼事兒不好商量,」追不回嚴世蕃,嚴年只好小聲勸嚴嵩道:「少爺畢竟是您唯一的兒子啊……」
「正因為他是唯一……」嚴嵩緩緩道:「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把他攆出府去,是為了保他一條性命而已。」
「真的嗎?」嚴年高興道:「原先還以為,是閣老真生氣了呢。」
「我當然真生氣了。」嚴嵩嘆口氣道:「他要不是我兒子,我早就讓人把他亂棍打死了。」說著面色滄桑而又無奈道:「但誰讓我是他爹呢?唉,上輩子欠人的,這輩子才給人當爹,為的就是還上輩子的,老夫早就認命了。」
第五四九章 在同個屋檐下
連下了七八天的秋雨終於過去,有道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這長長的一場秋雨,便有十場的功效,讓氣溫急劇降了下來。
沈默已經穿上了薄薄的夾襖,溫著老酒,擺兩碟小菜,與徐渭孫鋌諸大綬幾個,坐在院中的亭子裡,一邊喝酒一邊說笑談天。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楓林醉?」徐渭看著天上的飛鴻,搖頭晃腦道:「香山的楓葉已經紅了,抽空一起去看看吧。」
頓時引來眾人的附和聲,唯獨沈默搖頭道:「我可不敢出城去。」
幾人先是一愣,旋即笑起來道:「拙言兄,你也忒謹慎了,那小閣老雖然叫囂著要報復,但你又沒跟他作對,他怎可能盯上你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沈默搖頭笑笑道:「畢竟我是鄉試主考。」
見領頭的不去,眾人遊覽香山的計劃只好擱淺了。沈默道:「你們只管去就是,不用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