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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去便聲嘶力竭道:「中、中、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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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賀反鎖著房門,端坐在書桌旁,面前擺著厚厚的兩摞文書。從早晨起來,他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一動都不動。但這只是表象,事實上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雜亂無章,還伴隨著強烈的耳鳴,過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眼前閃現……
無論是他連試不中,家徒四壁,還是後來父子倆的生離死別,寄人籬下,還是為了生活,他賣字為生,當街被打,落魄仿佛就在昨天,灰暗卻已經遠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次生離死別之後,悄然改變的……沈賀無法想像,如果當初不是殷小姐正好在濟仁堂中,他的寶貝兒子還能不能還魂了。但他深知,如果沒有兒子,自己肯定已經崩潰、淪落、徹底的完蛋了。哪還能有現在這種體面,有今天這份榮光?
所以沈賀的心中,充滿了對自己當初抉擇的慶幸,對殷小姐當初無私相助的感激,對兒子所作所為的自豪,以及對今天結果的忐忑……起初他還是很有把握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依然音訊全無。雖然他告訴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晚得報,但依然不能不讓他越來越緊張。
他很想灑脫點,說:『反正咱家已經衣食無憂。就算考不中,也無所謂了!』可終究還是在這塵世里打滾的俗人,根本沒有這份灑脫……
就在萬分糾結之時,終於聽到外面沈安的一聲狼嚎,沈賀揪成紙團樣的心肝,終於熨平下來,他想要開口問問,兒子考了第幾,胸口卻仿佛被一團棉花塞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淚水倒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的流下來。
沈賀趕緊歪過頭去,以免淚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的文書上。那裡是沈默從註冊童生開始,到歷次參加考試的憑證。還有縣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科試卷首的證明文書,記錄了兒子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出類拔萃。
沈賀擦擦淚,用紅綾把這摞文書仔細包好,放在個梨花木的箱子裡。
至於另一摞文書,則是他自己從註冊童生開始,歷次參加考試的憑證,雖然也是厚厚一摞,但與兒子相比,簡直是判若雲泥。
沈賀輕輕摩挲著最上面的一張紙片。他也是考過三次鄉試的,這次便是嘉靖二十八年的考牌存根。一想到自己那『幾度辛苦磨成鬼、可憐白首為功名』的悲慘經歷,沈賀的老淚就更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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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著淚的沈老爺,自然不會回應外面沈安的狼嚎。
春花連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的沈安哥,小聲道:「老爺可能睡著了,敲門也不應聲,推也推不開。」
沈安焦急道:「那怎麼辦呀,人都快來了!」
「不會出什麼危險了吧?」春花對老爺還是很關心的。
兩人正在焦急的說著,便見縣裡的馬典史,手裡拿著個燙金的拜帖,飛跑了進來道:「縣老爺來賀沈老爺公子高中解元了。」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
春花連忙躲到後院不敢出來,沈安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只見新任的許知縣,頭戴烏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在縣丞、主簿的簇擁下,一身公服走進來。
沈安忙不迭磕頭,解釋道:「我家老爺在屋裡更衣,馬上就出來迎接縣尊大人。」外面這麼大動靜,他約莫著沈賀肯定不會無動於衷了。
縣令大人比原先那李縣令年紀還大,因是個舉人出身,熬了許多年才出頭,早就磨得一團和氣,更何況又是對著解元家,自然是和藹無比,連聲道:「這麼大喜事,沈老爺定然是要收拾情懷的,咱們先等著就是。」
面對著和藹的縣太爺,沈安頗有些手足無措,好在這時,另一位沈老爺,沈京他爹來了。許知縣一見到致仕的進士老爺,忙不迭要行大禮,卻被沈老爺趕緊扶住,呵呵笑道:「縣尊切莫如此,咱們還是平輩相交吧。」便吩咐帶來的人開始忙活,請許縣令到堂屋內,分賓主坐下。許縣令道:「待會兒有上千人過來,若是府中招待不下,可以移至縣衙,不必客氣。」
沈老爺卻自信笑道:「大人只管安坐,沒有問題。」經過去歲迎接欽差的一番折騰,他家的下人也算是經驗豐富,不用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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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賀也聽到動靜,趕緊擦乾眼淚,收拾情懷,待要把自己的文書也擱進那黃梨木箱裡,心下卻又覺著不配。躊躇片刻,轉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中了狀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誰配?』這才釋然,將文書擱進箱子裡,一併鎖好,將鑰匙貼身收了,這才整整衣冠,從容邁步出來。
沈安一直瞅著呢,一見廂房的門開了,便叫道:「我家老爺出來了。」
裡面的許知縣迎出來,朝沈賀深深一禮,沈賀乃是八品小官,雖然在府里平素里做事,但見了縣令大人依舊是要下跪的,現在見徐知縣朝自己行大禮,嚇得他趕緊要跪,卻聽那知縣道:「恭喜沈世兄,貴公子高中頭名解元,本縣與有榮焉。」
聽到這話,沈賀本已經蜷曲的膝彎,竟神奇的直了起來,腦子嗡得一聲,心裡歡喜的炸開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沈安見老爺失態,趕緊偷偷戳他。好半天沈賀才回過神來,氣度威嚴的訓斥他道:「體統,注意體統!」
這才給許縣令還禮,卻變跪拜為作揖,聲音也沒了惶恐道:「大人切莫多禮,快起屋裡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