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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沈默道,他是休假在家,徐閣老可沒這麼好命,年前正忙的時候,已經有一個月沒回家了。
轎子很快到了西苑門外,守門的禁衛一眼就認出,上次叩閽的沈大人又來了,唯恐他又拿出什麼殺器來,趕緊帶著笑湊過來,問道:「有什麼能效勞?」可見地位是打出來的,這話一點不假。
沈默說我要去無逸殿,禁衛請他登個記,然後直接就放行了,一點沒有刁難的意思。
沈默來不及體會自己的厲害,下了轎子,幾乎是小跑著往無逸殿去了,讓後面帶路的太監累趴下了,也沒追上他。
氣喘吁吁的衝到無逸殿,裡面的司直郎都認識他,上來跟他打招呼,沈默點點頭,平復一下情緒道:「我要見徐閣老,煩請通報一聲。」
眾人笑著應聲,但突然見他身後立著一人,馬上噤若寒蟬,躬身道:「部堂……」
沈默回頭一看,只見嚴世蕃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正用那隻獨眼睥睨著自己。
沈默沒有行禮,現已是圖窮匕見,還有什麼必要向生死大敵卑躬屈膝?便直起身子,夷然無懼的回望著嚴世蕃!
場面安靜極了,司直郎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還從沒有人敢跟小閣老對視過,但是今天,沈祭酒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敢為天下先,和嚴世蕃頂槓起來!
嚴世蕃也十分意外,他本來滿懷著快意,準備看沈默向自己行禮,誰成想,這膽大包天的小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的跟自己對視!在他看來,這真是莫大的侮辱啊!
「跪下!」嚴世蕃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道。
「憑什麼?」沈默淡淡道。
「憑我是二品大員,你不過是個四品。」嚴世蕃冷笑道:「這點規矩不會不懂吧?」大明朝的官員之間,原先是不興跪拜之禮的,最多就是唱個喏,作個揖便罷了。也就是這幾十年,突然間人人便得諂媚起來,下官向上官下跪成了司空見慣,尤其是面對嚴世蕃父子,誰敢不跪?
沈默就敢,他冷笑蹦出兩個字道:「惡習!」說著提高聲調道:「我華夏男兒,生來只跪天地君親師,不知嚴部堂占了哪一條?」
嚴世蕃登時語塞道:「你……」
第五九二章 馬瘦毛長蹄子肥
隱忍,是為了保護自己,以免過早被強敵注意,面對不能承受的打擊。
但時至今日,沈默已經沒有秘密,他的一切都暴露在嚴世蕃眼中,早被其視為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又何必再故作下濺,自取其辱呢?
這年頭,終歸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原先老師兄在時,自己就像有個百毒不侵的護身符,低調點沒問題,悶聲發大財,偷著辦大事兒,既不惹眼,又有實惠,一舉兩得的好事兒!但現在不同了,師兄死了,沒人護著自己了,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不把獠牙亮出來。別人就以為你是吃素的,不把卵子豎起來,別人還以為你是個不帶把的!
何況此次是為營救老師而來,如果自己都怕了這個幕後元兇,又怎麼能指望別人為自己出頭呢?還不如亮明旗幟,當面鑼對面鼓的跟他斗一斗,看他能奈我何?!
再說大話一點,別看他嚴世蕃現在囂張不可一世,在沈默眼中卻已經是明日黃花,如冢中枯骨,插標賣首而已!憑什麼還受他的鳥氣?
但嚴世蕃可不這麼認為,他這個氣呀!他活了快五十年,還從沒被人這樣當眾忤逆過……不,曾經有過!就在六年前,有個人也曾經讓自己顏面掃地。回憶的閘門瞬間打開,他不禁想起了六年前的那次宴會……
那時候他還很愛熱鬧,經常請同僚來家中宴飲,當時跟陸炳的關係尚好,座上賓中自然少不了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陸炳每次赴宴,身邊總會帶著個黑著臉的中年文士,嚴世蕃只以為那是他的跟班,也沒太在意。但後來有一日,就是這個跟班,讓嚴世蕃大丟顏面,自此竟罷了設宴的常例……
那日宴會上。嚴世蕃依舊倨傲跋扈,顧盼自雄,飲至中間有了酒意,更是狂呼亂叫,旁若無人!他整人的點子多,也以整人為樂,命侍女取一巨觥飛酒,但凡飲不盡者便重罰之!這巨觥奇大無比,看起來竟有一升容量,盛得又是辛辣白酒,簡直是要人命!
但在座官員畏懼嚴世蕃的威勢,輪到誰也沒敢不吃的,其中只有個工科馬給事中,年紀大了酒量極小,幾乎是沾酒即醉,且醉後難受得死去活來,一般大家都不逼他飲酒。但嚴世蕃嫌他素日盤查太緊,不給自己面子,有意看他出醜,故意將那巨觥飛到他面前。
馬給事再三求告,嚴世蕃置若罔聞。根本不依。無奈之下,馬給事只好端著觴略略沾唇,臉便通紅通紅,眉頭緊皺,不勝愁苦,連連告饒。但嚴世蕃哪肯罷休,竟下得席來,過去親手揪了馬承的耳朵,將滿滿一觴辣酒灌進了他的腹中。馬給事一頭栽倒了地下,竟失去知覺。
嚴世蕃樂得拍手跺腳,眼淚都笑出來了,他的那些走狗也捧腹大笑,場面登時烏煙瘴氣,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嚴世蕃正在笑,居然見一人揎袖而起,到了自己面前,二話不說,便搶過了那隻巨觴。嚴世蕃定睛一看,原來是陸炳的那個跟班,就見他將巨觥斟得滿滿的,走到自己面前,大聲說道:「馬司諫承小閣老賜酒,已沾醉不能為禮。下官代他酬小閣老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