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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徐老夫人的反應,沈默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在豪門大戶眼裡,那些替他們做壞事的奴僕,從來都是源源不絕的消耗品,犧牲一批根本不會覺著可惜。
崑山縣的典史帶人過來,對那四人驗明正身,便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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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夫人見沈默坐在那裡品茗,沒有一點告辭的意思,心說:『人我都給你了,還賴在這幹什麼?還想讓我管飯不成?』看看天色,才辰時不到,這也忒早了點吧。
只見那沈默面上帶著沉思之色,仿佛有什麼心事一般,徐家祖孫三個只好陪著干坐。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徐家老二終於憋不住道:「我說沈大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再這麼尋思下去,真把人要急壞了。」
「好吧,那我就直說。」沈默馬上點頭道:「還有一樁事,我得跟老夫人說說……那些狀告這些惡徒的百姓,大多是因為田產被奪,現在案子破了,惡徒也伏了法,但事情還不能了解。」
「為什麼?」徐老太太皺眉道,她感到有些不安。
「人家告狀為了什麼?就算把那些惡棍上鍋蒸了,也不夠那麼多苦主吃一頓的。」沈默沉聲道:「他們是為了要回自己的地!非得向苦主退還了田產,才能把這件事兒徹底了結!」
話說到這,徐家人的面色都變了,但沈默依然自顧自的說下去道:「於是有司調閱了崑山縣的田產買賣檔案,想要查清到底多少人被占了田,具體畝數多少,以及現在誰的名下,好歸還苦主……」
他還沒說完,徐蝌終於抑制不住怒火,一拍桌子道:「夠了!」兩個眼睛小燈籠似的盯著沈默,怒道:「姓沈的,做人不能太沒數!我們徐家讓你一寸,你還得寸進尺了!」他們原本打得好算盤,主動交出那幾個奴才,先讓沈默一步,有道是『人敬我一寸,我敬人一尺』,想必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提什麼要求了,這樣徐家在崑山縣的近五萬畝地就保住了。
可這個沈默,竟然毫不識相,左手抓了人,右手還要那他們的地,這讓一向占便宜慣了的徐家人情何以堪?登時便動了真火,只聽那徐三公子咄咄逼人道:「沈默,你捫心自問,我爹爹對你如何?」
「恩同再造。」沈默早就知道,對方一定會用這個殺手鐧的。
「知道就好!」徐三公子一臉激憤的指責道:「當初你不過一個小小的七品巡按,先是惡了趙貞吉,後是惹到了李時言,他們哪個動動手指,不能把你碾成齏粉?若不是我爹爹處處護著你,才使你保住了性命。」說著手指顫抖的指著他道:「試想,你當年若是喪了命,還能有後來的連中三元?光宗耀祖,現在的守牧一方,高官厚祿?」徐閣老雖然從未大張旗鼓的支持過沈默,但他恰到好處的暗中回護,確實是沈默屢次化險為夷的必要條件,這份恩德,不可謂不重。
這也是他最近以來,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如果他不能回答,就不會來松江走這一趟。現在他出現在這裡,直面徐家人,就說明他已經準備好,面對這個誅心之問了!
只見他擱下茶盞,深深吸一口氣,坦然回望著徐蝌道:「三公子,您這話說的可有些欠考慮。不錯,我沈默能有今天,幸賴閣老的栽培扶持,這份恩德我時刻銘記在心,從沒有一刻敢忘。」
徐家人剛以為他這是要服軟,卻聽沈默話鋒一轉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必須為閣老著想,替他掃除後顧之憂,這是我身為學生應盡的義務,就算三公子不理解,我也必須這麼幹。」
「呵呵,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徐蝌拊掌怪笑道:「你這哪是替老師掃除後顧之憂?你這分明是斷我們徐家的後路啊!」說著把下巴翹得老高,兩眼望天道:「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點兒地嗎?又不是我們一家,大家都是這樣的。怎麼就抓著我們家不放了?」
他二哥也插嘴道:「就是,讓外人看笑話啊,他們得問這到底是師生,還是仇家啊?!」這兄弟倆一唱一和,換成個皮薄心軟的,就真得讓他們給說跑了。
可沈默是什麼人?在皇帝閣老、封疆大吏面前尚且方寸不亂,侃侃而談,豈能讓兩個紈絝子給唬住了?只見他將官袍的下襟一撩,著面色一肅,冷聲道:「你們這不是為閣老著想,你們這是在害他老人家呢!」
「你少信口雌黃了……」徐蝌怒道。
「我是實話實說。」沈默一臉痛心道:「我在京城時,素聞老師的廉名,也親眼見他衣裳僅有三套,用餐不過五位,家中庭院樸素,僅有書卷之香。京中人都稱讚閣老的清廉高潔!」說著瞪一眼徐蝌道:「如果讓京里人知道,徐家現在家人數百、奴僕過萬,僅在松江一府便有田產達二十萬畝,家業之大,恐怕數遍江浙也是獨一份,會說我老師什麼?」
說到最後,沈默已是痛心疾首了,雙目閃動著淚花道:「一想到此事鬧大了,他們會說我老師是偽君子,裝清廉,真貪污,我這心就如刀割一般,痛的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只見他捶著自己的心口,瞪著徐蝌道:「三公子說我斷了閣老的養老田,我卻要說,你們是要斷了閣老的廉聲,晚節,身後名!」
一番話說的徐家老太太默然垂首,仿佛在思索沈默的質問。
但徐蝌兄弟聽不進去,還在那振振有辭道:「我們家是地多了點,但那是祖上傳下來的,加上我們兄弟經營有方,才有了今天的規模,跟我們老爹沒有半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