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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見嚴嵩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大有將趙文華親手送上斷頭台的意思,不由大為困惑……他可知道趙文華是嚴黨的旗幟與骨幹,如果折了他,並不是損失一個骨幹那麼簡單,而是意味著一面大旗倒下,很容易引發恐慌,繼而出現樹倒猢猻散的場面,所以嚴嵩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都會力保趙文華不失。可現在……難道他真要『揮淚斬馬謖』麼?難道朕真看錯了自己的老首輔麼?
皇帝當局者迷,但隱藏在帷幔之後的沈默,卻一陣陣心跳加速,要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忍住給嚴閣老喝彩!
結合陸炳和陶仲文對嘉靖陛下性格的描述,沈默敢打八成的保票,這次嘉靖帝在耍猴同時,也被猴耍了!!
嘉靖皇帝之所以可以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修道大業中去,是因為自楊廷和離去的三十年中,所有所有的大臣,沒有一個能猜透他的心思,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以至於他都失去了與人斗的興趣,轉而向老天爺挑戰!
所以嘉靖帝可以很自豪的說一句:朕修的不是道法,朕修的是寂寞。
但正如他信仰的老子說所『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這話的意思是,上面有個厚道大度的老大,下面人就比較老實;如果換成了聰明嚴苛、不留餘地的領導,下面人就會學得聰明狡詐起來。
這其實很好理解,因為大臣們是要靠伺候皇帝過好日的,如果皇帝比較好伺候,大臣們就不必費那麼多心眼兒,好好幹活就是了。但若是換成嘉靖這種天資聰慧,善於耍詐,總讓你摸不著門道的皇帝,大家也不能不伺候了呀,不然誰給他們官當啊。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皇帝只有一個,而且三十多年不換人,而大臣們卻如江水滔滔,連綿不絕,總有些天才人物,經過長時間的經驗積累,漸漸摸清楚他那一套,成為了可以忽悠皇帝,甚至利用的人。
目前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一對父子,那就是嚴嵩和嚴世蕃。但可以想見的是,一直默默觀察他們的徐階,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將自己的名字寫上去。
還有聰明無比、老於權謀的沈默,也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開始仔細觀察起來。在更久的將來,相信會有更多的聰明蓋世之人,察覺到這一變化,加入到不被耍猴的行列……
其實現在,人耍猴的時代已經結束,現在大家全是猴!你覺著自己在看耍猴,實際上殊不知也在被猴耍著……雖然有點繞,但就是這個意思。
第三二四章 出來混,遲早都要還!
李尚書要搶班奪權,嚴閣老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嚴世蕃大旗一揮,便在吏部衙門到李默的私邸,安下了許多眼線耳目,夜以繼日地窺伺他的起居行動,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早就知道了今年議事第一天,對方便會從趙文華開刀,對己方發動全面攻勢。
嚴家父子很清楚,滿朝文武都在等著看趙文華的下場,他現在就像嚴黨的大旗,若是被砍倒了,嚴黨人心就散了,很難再抵擋對方的攻勢,所以必須咬牙頂住這一陣,保下趙文華這個不爭氣的。
這放在別人那裡,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要忘了朱紈、張經、李天寵,全是被同一個罪名放倒,那就是『欺君罔上』,可見剛愎自用的嘉靖陛下,最恨的就是這一條。
但李默害人的手段,畢竟不如嚴家父子爐火純青……他太心急了……如果先不牽扯什麼趙文華,只是把東南倭患大炙這一條捅出來,那聰明絕頂的嘉靖皇帝,就自然會聯想到『水陸成功、海晏河清』這個大笑話,要知道當時皇帝信以為真,親自去太廟禱告列祖,還把那封奏章燒給祖宗們看呢。
那樣嘉靖帝肯定會恨死了,讓他在祖宗面前丟臉的趙文華,過一段時間尋個由頭就會把他辦了。而且不直接攻擊趙文華,嚴嵩也無從防守,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面旗幟被拔掉,所以這是最為穩妥的法子。
可現在李默把趙文華,尤其是那封『海晏河清』的奏疏牽扯進去,事情就變味了,因為他忘了嘉靖帝剛剛向全天下和列祖列宗表揚了趙文華,還將他晉升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銜,就像嚴嵩所提醒的『皇上信任於他,對他封官晉爵,萬千恩寵加於一身。』如果僅僅過了一個月,嘉靖又將其打倒批臭,不啻於狠狠抽自己耳光,這對於面子大如天的嘉靖皇帝來說,是很難很難接受的。
嚴閣老伺候嘉靖這個古怪皇帝二十年,早已將他的脾氣個性以及各種權術花招,摸得一清二楚。準確把握住了嘉靖帝這份微妙的心理變化,因此對症下藥,自然可以藥到病除了!
其實他的手段說穿了很簡單……既然皇上正在猶豫,那我便先順著皇上之意對趙文華痛加詆毀,將其罵得體無完膚,似乎不千刀萬剮誅九族,不能解皇上之恨!這法子若是用在一般老闆身上,那趙文華肯定是死定了。
但我們的嘉靖帝不是一般人,他有一特點就是剛愎自用……當自己首鼠兩端時,極其喜歡跟人擰著干,你說往西,朕就偏要往東,你說攆雞,朕就偏要趕鴨。這個變態脾氣,應該是在那場持續十幾年的大禮議中養成的……就連皇帝自己都沒察覺,跟朝臣對著幹,已經成為他性格的一部分,幾十年來從未改變。
而嚴嵩在很久以前便把握住了這種心理,擅窺皇上秉性意向,從而駕馭皇上喜怒。如果他想要在嘉靖面前構陷一個人,必然先對那人大加讚賞,然後不帶煙火氣的,仿佛有口無心的提起對方言行觸及皇上厭惡與忌諱之事,必然會惹得皇上龍顏大怒,立時降罪於斯人,絕不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