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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懋卿的一番陳詞,充分證明他雖然政務不在行,但勾心鬥角、耍嘴皮玩詭辯卻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怪不得能成為嚴黨的骨幹份子——他這段聽似很有道理的言論,其實用了至少兩個詭辯之術,一個是『危言聳聽』,將危機誇大,將嚴閣老的作用誇大,將官員的貪墨行為誇大,使聽者產生一種『危機壓倒一切、嚴嵩重要無比,貪墨不算什麼』的錯覺;另一個是『混淆概念』,讓聽著產生一種『饒過嚴嵩就是饒過鄢懋卿,懲治鄢懋卿就是懲治嚴嵩』的錯覺。
那邊嘉靖皇帝被他冗長複雜的說法,弄得頭痛欲裂,大腦一片混亂,竟完全忘了起初的打算,甚至不知要說些什麼了。
李芳看出皇帝不對勁,趕緊輕聲道:「陛下,練功的時間到了。」都這樣了還連個什麼功?李芳如此說,不過是給皇帝個體面的說法罷了。
嘉靖一摸額頭,已經滿是虛汗了,知道自己再也撐不下去,只好緩緩點頭。心情一放鬆下來,他便閉上眼睛,竟要沉沉睡去。
李芳一看,鄢懋卿還跪在外頭呢,趕緊小聲道:「陛下,鄢懋卿怎麼辦?」
「先放回去,能跑的了他……」嘉靖說出最後一句,體力心力都已用到極限,突然覺得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李芳和伺候的太監們大驚失色,好在他老成持重,能鎮得住場面,強壓住驚恐,用平和的語氣對外面道:「鄢中丞,陛下開始入定了,你跪安吧。」
鄢懋卿喜不自勝,心說小閣老真是太厲害了,竟然連我說什麼,皇帝會如何反應都猜到了。便長舒口氣,暗暗道:『終於過了這一關』,便興高采烈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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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宮中,匆匆趕來的太醫一陣忙活,終於敢對李芳道:「公公放心,陛下無甚大礙,只是身體太虛弱,一勞累便昏過去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謝天謝地!」李芳拜謝完滿天神靈,看一眼昏睡中的皇帝,示意太醫跟自己出去說話。
到了沒人的地方,李芳才沉聲道:「陛下這是怎麼了?身子怎麼就不見好呢?」
兩個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敢說真話的,最後只好小聲道:「春困秋乏嘛,陛下總之是上了年紀,平時注意養生就好了。」
李芳對著含糊的答覆不甚滿意,但現在不是盤問這個的時候,便讓兩人先回去,自己也進玉熙宮去守護皇帝。
在進去玉熙宮之前,他叫過一個小太監道:「去值房,把徐閣老找來。」待小太監走後,他也嘆口氣,往宮裡走去……對於徐黨和嚴黨的交鋒,站在李芳這個位置,看的清清楚楚,可他並沒有旁觀者的好興致,因為他親眼目睹了鄢懋卿的起死回生,也明白了嚴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還是不可動搖的,他不由暗暗為徐階捏一把汗。
這次將徐階找來,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如果徐閣老沒法抓住機會,讓皇帝堅定原先的看法,那他只能悲哀的看著徐黨倒霉了。因為幾十年打交道下來,他知道嚴世蕃那個睚眥必報、變本加厲的性子,要是那傢伙緩過勁來,那徐閣老的苦日子也就要來了……
第五四三章 誰能笑到最後?
內閣值房中,徐階正與嚴世蕃議事……自從嚴閣老八十大壽,嘉靖恩准嚴世蕃可入內閣侍奉乃父,他便趁機接掌了嚴嵩的大權,無論是寫青詞、還是批奏章,都由他一手操辦,成了實際上的內閣首輔。起先嚴閣老還在邊上給他掌掌舵,但今年夫人病重,嚴嵩無心政務,便乾脆不上班,整天在家陪夫人,十天半個月都不去內閣露面。
對此下面人頗為不滿,但嚴世蕃所作的一切,都由嚴嵩的名義發布,所以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看著這父子視朝廷法度於無物。
嚴世蕃根本不把徐階放在眼裡,大喇喇的坐在上首,完全將堂堂一品次輔,視若下屬走狗一般……當然,這是徐閣老自找的,他非要拿臉貼人家屁股,也不能怨人家老拿腚對著他。
加之嚴世蕃心中有氣。今天更是橫豎看徐階不順眼,一個勁兒的吆五喝六、頤指氣使;徐階卻低眉順目,笑臉相迎,讓他發作不起來。
只聽徐階輕言細語道:「小閣老,下一本是遼東巡撫候汝諒的摺子。」
「念……」嚴世蕃一邊研究自己的指甲,一邊沒好氣道。
「是,」徐階便念道:「……遼左濱海,水陸艱阻。過去遭受天災,僅數城或數月,未有如今日這樣全鎮被災,三年五穀不登的。臣於春初奉命入境,見村里無炊煙,野多暴骨,蕭條慘楚,目不可忍視。去年凶饉,斗米銀八錢,母棄生兒,父食死子,父老相傳,咸謂百年未有之災。今值夏秋之交,水災蟲災並發,斗米貴至銀七錢,冬春更不知如何。請大出內府銀錢,以救一鎮生靈……」
「又鬧饑荒!」嚴世蕃不耐煩的收回手道:「今兒這是第八個報災的吧,大明朝這是怎麼了?我看這事兒蹊蹺啊。」
「沒什麼蹊蹺的,」徐階淡淡笑道:「大明疆域廣闊,氣象複雜。有風調雨順的,就有旱澇不均的,只不過在這方面,下面從來是報憂不報喜罷了。」
「沒那麼簡單。」嚴世蕃望著徐階道:「我在朝中也有二十年了,猶記得十幾年前國泰民安,雖也有旱澇蝗災,卻遠不及這些年頻繁,」說著冷笑一聲道:「我看,這是老天爺在示警,咱們大明朝出奸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