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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看那奏疏上寫道:『近者當事之臣(也就是李默),內外用人,不論賢否,動以愛憎為用舍,徇私納賄,祗取充位,是以庶績日靡,南北皆亂。陛下聖意,屢更數易,即有齪齪自保之士,鮮能分主憂者。臣聞琴瑟不調,改弦更張;狼莠不除,嘉穀不生。故用人在去不肖。夫大臣者,小臣之馬首也,大臣不職則小臣靡然從之,故去不肖者先大臣矣。』
這份奏疏其實是嚴世蕃原創的,他將矛頭直接指向兩京一十三省的紅袍高官,檢出異己之意昭然若揭。但巧妙的將李默扯了進來,說朝廷以前亂套,都是因為李默任人唯親,所用非人的緣故。
一下子讓正在氣頭上的嘉靖帝,相信了這種狗屁說法。還誇獎李本『忠誠報國』,命其全權辦理此事。
於是,李本將朝中大員一百一十三人劃分為三等。上等二十八人,吳鵬、趙文華、嚴世蕃等;中等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下等十五人,即理當斥罷者則是南京吏部尚書楊行中、南京禮部尚書葛守禮、戶部右侍郎馬全、兵部左侍郎王忬、刑部右侍郎鄭大同、工部左侍郎郭鋆等十五人,十五人中只有一半是李默提拔而起,其餘則是不肯依附嚴黨的正直之士。
李本之前從未管過吏部,現在也不過是剛剛管事幾天而已,怎麼就一下子把一百一十三位大員摸得清清楚楚了呢?其中沒什麼奧妙,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只不過奉的不是嘉靖,而是嚴嵩罷了。
按律上等可酌情升遷,中等留用,下等謫黜。如果嘉靖批了這份名單,從此天下,就真沒有與嚴嵩爭鋒的了……
第三六五章 意外的轉折
第一份名單報上去僅僅三天之後,李本又以言官多『浮躁不公』的罪名,主持對兩京科道官進行考察,以不謹、浮躁、不及三類,提請罷免三十八名科道言官。
如果說對大員剪除時還遮遮掩掩,那麼對這些年輕敢言的科道官,就是赤裸裸的清洗了,與李默過從甚密,曾經對嚴党進行彈劾的,如烏從善、李幼滋、孫濬、夏栻、王鳴臣等人皆在此列。
除了報嘉靖廢黜調任此三十八人外,還請對『御史留用者仍各杖四十』,就是要殺僅科道官之威風!
至此,此次臨時京察,大臣之中凡是嚴黨骨幹人物皆得推為上等和中等,如吳鵬、趙文華,嚴世蕃、鄢懋卿等。反之,異己則以各種罪名斥罷,科道官中反嚴人物亦大都被清除。只要嘉靖帝批覆下來,嚴黨勢力在朝中便會更加膨脹,嚴嵩地位也就固若金湯,從此後再無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而且不幸的是,看目前這個架勢,這場席捲政壇的暴風雨,已是在所難免了。
這下那些沒有被波及到的官員也坐不住了,想安穩做官的,四處拜山頭,請能遮風擋雨的大人物收列門下,以避災禍;心中還存著正氣的,則奔走呼號,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撥亂反正,將這股逆流擋上一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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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天下誰能做到?唯二王與存齋公!」一個面目俊朗的青年官員,在一位緊閉雙目的老者面前慷慨陳詞道:「二王或有顧忌,然老師您不能亦如此啊,否則誰來保大明朝正氣長存?」
青年官員是從六品翰林修撰張居正,老者是從一品太子少師兼內閣大學士徐階。
面對著張居正的咄咄之言,徐階卻一言不發,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讓張居正從心底無限失望——在他看來,身為內閣次輔的老師,完全有資格有能力與嚴嵩掰一掰手腕,至少為那些正直的官員說幾句話吧?
可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己寄以重望的老師,竟然是一隻縮頭烏龜!只顧自己的權勢地位,竟不敢挺身而出!
「老師,您倒是說句話啊!」張居正幾近絕望道……這些日子,親見自己身邊好友、同僚被吏部控制,不知多少青年俊彥危在旦夕,他已經是憂心如焚,方寸大亂了。
過了一會兒,徐階才睜開眼,卻道:「你讓我很失望。」
張居正感覺快要爆炸了一般,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的老師,瞪大雙眼道:「為何?」
「在沒有實力的時候,卻想做力不能及的事情,這不是愚蠢是什麼?」徐階冷冷望著他道:「你要我害死大家?」
「這……」張居正吐出一口濁氣道:「好吧,既然老師這樣想,那學生也就多說無益了。」說著正一正衣襟,向徐階深深施禮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學生去了。」
「你要去幹什麼?」徐階沉聲問道。
「上書,」張居正一臉決然道:「死諫!」
『啪』地一聲,徐階狠狠一拍桌案,鬚髮皆張的憤怒道:「張太岳,你想害死裕王嗎?!」
張居正一下子呆住了,只見徐階霍然起身,幾步走到他的面前,冷冷盯著他道:「我敢打賭,你只要一上書,嚴嵩就會認定是裕王指示你這麼幹的!他一定會徹底倒向景王,幫著他一起把裕王攆出京城去,」說到這幾乎是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
張居正的喉頭劇烈的抖動著,面色數遍之後,終於頹然的低下了高昂的頭顱,雙目一片通紅,嘶聲道:「好吧,我不上書,不上書,我走、我走。」朝老師草草一拱手,便踉蹌著出門去了。
望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徐階面上浮起深深的哀傷,他扶著門框,把額頭輕輕的靠在上面,用只有自己的聲音喃喃道:「小子,還是太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