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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的首腦們終於忍不住了,憤怒道:「我們中丞大人乃是四品大員,一省之長,你們不能如此輕侮!」
親兵隊長卻不為所動道:「請大人稍候。」便釘子似的,定定地站在那裡。
胡宗憲面色十分難看,仿佛因為在受到的非禮而憤怒,但實際上他心裡卻沒有憤怒,只是十分焦灼罷了——看這情勢,趙貞吉是準備擼袖子豁出去了,而這時候趙文華去泡溫泉,楊宜遠在南京,整個杭州城就剩下自己一個方面大員了,那老夫子肯定重點拿自己開涮!
其實他很清楚,這次倭寇入侵,自己並沒有太大的責任,如果就事論事,自己最多只是個『疏忽』的過失,挨個申斥、罰俸半年也就過去了。但就怕這老頭子由此牽出別的事來,比如說……提編加派,這個法子一經提出便飽受詬病,也讓自己著實得罪了好些人,一旦扯到這上面,便不愁找不到攻訐自己的人,到時候是黃泥巴落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將這兩件事連起來。』胡宗憲暗暗咬牙道。
這次沒有再久候。只見一個親兵疾步從裡面走了出來,在千戶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那千戶隊長便側身到:「部堂大人請中丞大人進去。」
胡宗憲立刻疾步走進去,其餘官員想要跟上,卻又一次被攔下道:「部堂大人並沒有請諸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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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憲進去客棧的大堂,便見一身大紅官袍,胸前繡著錦雞的趙貞吉坐在一張方桌後,正在閉目養神。沈默與王用汲分坐左右,見巡撫大人進來,兩個人趕緊起身無聲行禮。
胡宗憲朝他倆點點頭,也向趙貞吉行禮,輕聲喚道:「部堂大人……」
趙貞吉仍然閉著眼睛,只是淡淡道:「坐吧。」
胡宗憲環視左右,只有方桌的下首有一條長凳,輕輕地走過去坐下,又望向趙貞吉,但老夫子還是閉著眼睛。只好輕咳了一聲道:「這裡著實狹小,大人屬員眾多,肯定是住不下的。下官已經命人將巡撫衙門收拾出來了,肯請大人移駕吧。」
趙貞吉還是閉著眼坐在那裡,沒有接言。
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胡宗憲還是個有血有肉的爺們,便也不再說話,陪著他一起裝啞巴。
廳堂里落針可聞,沉默的令人尷尬,沈默不禁胡思亂想道:『還不如打個馬吊娛樂娛樂呢。』他跟王用汲進來後,便發現趙貞吉像變了個人一樣,陰沉的可怕。趙尚書將早就問過他倆的問題,重新又問一遍,便讓他倆坐在左右兩側。待坐下後沈默才發現,在房角不顯眼的地方,有一個書記官,正在奮筆疾書,肯定是將他倆說的話都白紙黑字記下來了。
趙貞吉惜字如金,一個字也沒有多說,所以沈默也不得要領了,只好朝胡宗憲悄悄遞個顏色,讓他一切小心。
胡宗憲微微垂下眼皮,算是回應了沈默。
又是沉默一陣,趙貞吉才閉著眼睛幽幽道:「這裡挺好,雖然狹小子仄,但是勝在乾淨,住得不虧心。」
這種變相罵人,胡宗憲豈能聽不出來,他強忍著怒氣道:「一切都聽大人做主。」
「知道就好,」趙貞吉這時睜開了眼,目光陰冷的盯向胡宗憲道:「本官奉旨問話。」
胡宗憲趕緊跪下,三叩九拜道:「恭請聖安!」
「聖躬安。」趙貞吉代替皇帝受了這一禮,便沉聲問道:「東南的蠢材們,朕問你們,你們被二百個倭寇攪得雞飛狗跳,還被人家摸到南京城下,丟盡了太祖爺的臉,有這件事嗎?」
胡宗憲冷汗淋漓的叩首道:「回陛下,確有其事,但其中另有隱情,請容後稟報。」
趙貞吉點點頭道:「再問你,何以上萬人也打不過人家百十人,你們都是紙糊的嗎?」
「回陛下,不是打不過,是追不上。」胡宗憲很快恢復冷靜道:「那些倭人速度極快,又熟悉地形,極難緝捕,所以才讓他們漏網逃到南直隸,此乃臣之罪,請陛下責罰。」這哪是認罪,這是避重就輕。
趙貞吉冷聲道:「荒唐,他們是外來的侵略者,你們才是大明的官軍,怎好意思說人家熟悉地形呢?」
「因為他們有當地的嚮導。」胡宗憲不慌不忙道:「嚮導是土生土長的,比官軍更了解地形。」
「你是說他們內外勾結?」趙貞吉狀若無意的問道。
「是的。」胡宗憲答道:「看情況是這樣的。」
「他們為什麼會勾結在一起呢?」趙貞吉冷聲道:「我聽說當地人還給他們補給,這到底是誰的國家?怎麼老百姓不幫我們,反倒幫起倭寇來了?」
胡宗憲心說,到正題了。便不慌不忙道:「到哪裡都有見利忘義之徒,這個並不稀奇。」
「不見得吧。」趙貞吉哼一聲道:「我怎麼聽到了另一番說法?」
第二七六章 龍虎鬥
「請部堂明示。」胡宗憲平靜道。
趙貞吉便拿出一摞厚厚的供詞道:「這是在南京刑部大牢中,官衙的一百多名從倭罪犯的口供,」原來這段時間,老夫子不是閒著玩的,而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私底下搞調研去了:「他們從賊的理由不盡相同,但其中八成以上的,都是指控你浙江官府巧設名目,花樣百出,根本不管百姓生死,以至於無以為繼,民眾賣兒鬻女,這才紛紛投靠倭寇……胡大人不妨看看這些供詞,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