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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掌院教授那裡出來,沈默走在府學空曠的廣場裡,此刻生員們正在課堂用功,這個可以容納三千人考試的廣場,此刻反倒一片安靜。只有幾隻小鳥在地上蹦來蹦去。
快走出去時,有人在前面叫他,沈默抬頭一看,是好久不見地陶虞臣,便笑道:「怎麼這麼晚才來讀書?」
陶虞臣笑道:「我是來請假的。」
「你也要請假?」沈默輕聲問道。
「我要回嶽麓書院,再跟著師傅好生用功,爭取明年鄉試不再輸給師兄。」陶虞臣笑道:「聽師兄用『也』字,難道你『也』要請假?」
沈默摸摸腦袋。苦笑道:「我可沒你那麼好命,我有差事要做地。」
陶虞臣輕笑道:「那我就更有把握了。」說著壓低聲音道:「什麼差事,能說麼?」
沈默搖搖頭,笑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說不得到時候還是壓你一頭。」
陶虞臣便知趣不問,拱手笑道:「青山不改。」
「綠水常流。」沈默也拱手笑道:「咱們科試再見。」
「科試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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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府學出來。他覺著自己應該回家一趟了,話說最近這段日子,整日跟著唐順之學習他的六本天書,空閒就跟著衛隊鍛鍊,已經有一個月沒著家了……沈賀也整天在府衙里忙活,爺倆倒是沒少見面。
回到家裡,老爹仿佛神機妙算一般,已經張羅好一桌酒菜等他了。
爺倆對坐下,喝了一會悶酒,沈賀開腔道:「臭小子。明明是要去全省轉悠。幹嗎騙我去省城呢?」
沈默夾一筷子熏魚,嘿嘿笑道:「您已經知道了?」
「廢話。要不是早晨看見『巡察使大人奉旨巡視各府備倭』的行文,我還要被你蒙在鼓裡呢!」沈賀悶哼一聲道。
沈默撓頭笑笑道:「不是不想讓你擔心嗎。」
「不想讓我擔心的話,你就該好好在家呆著。」沈賀氣呼呼道:「哪裡也別去。」
「其實也沒那麼危險,」沈默笑著安慰道:「您看張部堂、李中丞還不是整天跑來跑去,也沒見著有事兒……畢竟倭寇只是沿海搶劫,不是占山為王,孩兒在內地跑一跑,哪有什麼危險可言。」
沈賀雖然有些天真,但並不傻,他知道兒子這是故意往輕里說,可王命如天,自己就是再不願意也沒辦法。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終於緩緩道:「等你回來後,總可以定門親事了吧……」說著忍不住嘿嘿一笑道:「我兒子就是搶手啊。」這陣子他都快被綠豆蠅似的媒婆煩死了,還有女方的老舅直接上門的,大有不答應就賴著不走地架勢。
沈默盤算一下,輕輕點頭道:「可以。」當初在義合源當鋪外,殷小姐給了他一個果籃,上面是些時令水果,下面卻是些中看不中吃的青柿子。沈默何許人也,自然明白那些又酸又澀的青柿子是『時令不到』的意思。柿子在深秋季節成熟,而殷小姐也是在那個時候服闋,其中的含義再分明不過了。
沈默約莫著自己這一去,怎麼也得兩三個月,回來時正好將此事攤開,於是說了聲『可以』。沈賀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直以為沈默這是答應給他相親了,父子倆這一岔念,便引出一段是非來,但那是後話,暫且壓下不提。
沈默錯開話題道:「別說我了,您那事兒也趕緊辦了吧。」
「還辦什麼辦?」沈賀哧溜一聲,飲一盅老黃酒道:「人家早把聘禮給退回來了。」
沈默吃驚道:「什麼時候的事兒?為什麼?」
「按照咱們紹興的規矩,你娘被封了誥命,你爹就不能娶繼室了,人家黃花大閨女的,怎麼可能給我做妾呢?」沈賀搖頭嘆息道:「可惜啊可惜……」
沈默嘴角抽動一下道:「那你啥時候尋摸一個小妾吧。」
沈賀笑罵一聲道:「臭小子就別管你爹地事兒了,安心辦好你的差……」說著眼圈一紅道:「可一定要加小心啊。」
沈默重重點下頭,輕聲道:「我會的,您也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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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默的駐兵場院內。
鐵柱在天光微亮的一刻,準時醒過來,他起身活動一下筋骨,去院子裡打水沖了個澡,用毛巾擦乾身上,穿上剛用漿打過的嶄新貼身衣褲,再套上同樣嶄新地短袖對襟罩甲,蹬上錚亮的高幫牛皮軍靴。
這全身行頭都是昨天才發下來的,讓一直想要有身軍裝的鐵柱興奮無比,他找來桐油把皮靴擦得光可鑑人,還花了二兩銀子,去買了條上好的牛皮腰帶……因為他覺著原先的布帛腰帶太不威風了。
手指滑過紫醬色的皮帶邊角,鄭重的將黃銅腰帶扣『咔吧』一聲扣上,那條牛皮腰帶便緊緊箍在腰間,他又將明晃晃的佩刀插入刀鞘,掛在腰帶一側,這才套上腕扣,掛上黑色的斗篷。
走到井口往下一看,便見到一個威武地軍官,在平鏡般地水面上朝自己傻笑。
他忍不住摸摸腦袋,嘿嘿直樂……那水裡人也摸摸腦袋,嘿嘿直樂。
正在樂著呢,便聽馬蹄聲在院門口響起,一身藍色長袍的沈大人,在小書童沈安地陪同下,出現在大院之中。
他趕緊收住笑容,拿起笠帽,順一下尖頂上的紅纓,戴在頭上,快步迎了上去。
看到威風凜凜的親兵隊長,沈默也是十分自豪,哈哈大笑道:「鐵柱,還不喊他們起來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