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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嵩看那錶盤,便見粗而短的指針,仍指著十二點的方向,分針也不過是稍稍走了數格,用西洋人的說法,也就是才過了幾分鐘而已。
他指著那錶盤,雙目噴火的望著嚴世蕃道:「你不是告訴我,子時已經過了嗎?」
嚴世蕃無所謂的撇撇嘴道:「我是看天猜時間,誰能猜得那麼准?」
「我叫你看天!」嚴嵩勃然大怒,抄起手邊的暖爐,狠狠丟向嚴世蕃。
嚴世蕃正木著呢,沒來得及躲避,便在一片驚呼聲中,被那黃銅內膽的暖爐砸中了額頭,登時鮮血直流,痛得他哇哇大叫,捂著被砸上的地方怒視著老爹道:「我不過看錯了時間,你至於要我的命嗎?」說著一指邊上的母親道:「就算要打,也不能當著我娘的面吧?」
他不提他娘還好點,一說便徹底激怒了嚴嵩,只見老頭子鬚髮皆張,猛然拍下桌子道:「你還有臉提你娘,若不是你不看看鐘就信口開河,你娘就能活到八十了!」
一聽是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嚴世蕃一下子瞪起眼來,大聲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讓你娘最後的努力付諸東流了,知道嗎?」嚴嵩怒視著嚴世蕃道,他此刻心中的鬱悶,絕不是任何人能體會的,夫人用盡所有的潛能,終於支撐到了深夜,為的就是能活到八十歲,讓他一直以來的努力沒白費,然而因為嚴世蕃的隨意,早報了半個時辰,結果導致了歐陽夫人還是沒能完成目標,永遠的完不成了……
但嚴世蕃根本沒法理解這種奇怪的邏輯,他只知道自己的頭上鮮血直流,胡亂的用塊汗巾捂上,氣不打一處來道:「差了不過一個時辰,那麼講究幹什麼?」
他這邊生氣,那邊的老嚴嵩卻被氣得險些翻倒,哆嗦的指著嚴世蕃,對嚴年道:「把這個不孝子給我趕出去!他娘白疼他一輩子了!!就當沒有這個兒吧!」
嚴年只好上前,小意對嚴世蕃道:「少爺,您先下去包一包頭吧,出血多了會傷身的。」多會說話啊,給了嚴世蕃一個完美的台階。
嚴世蕃猛地一甩衣袖道:「走就走,別求我回來!」說著便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當時誰也沒明白他的話,直到給老太太小殮完了,才發現,她的兩隻腳上還沒穿鞋呢……
嚴嵩大罵一聲:「逆子啊,逆子……」竟氣暈過去。
第六一三章 壬戌三子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嚴府中沉吟在一片悲慟中,卻不影響別人該睡覺的睡覺,該喝酒的喝酒。
方居寺胡同,吳時來宅中,他和董傳策、張翀三人,又聚在一起喝酒。一碟花生米、二斤老白乾、三兩豬頭肉、四樣小鹹菜,便能從傍晚時分,一直對付到子夜。
三人中的張翀,白日裡跟著部堂大人參加了迎接凱旋的儀式,在那裡繪聲繪色的講述當時的盛況:「剛才說到外面,再說城裡更是熱鬧非凡。那叫一個煙花齊放,香霧絛繞。爆竹、起火、衝天炮,如同開了鍋的稀粥似的響成一片……天街上那叫一個人流如潮,揮汗如雨啊;老百姓擠過來,擁過去,聲聲呼叫,如狂如醉。我在京城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
聽得董傳策十分後悔道:「早知這樣,出去看看就好了。」
「虧著你沒去。」張翀笑道:「簡直是太擠了,就為了看沈狀元一眼。一個個全都臭汗淋漓、哭爹喊娘,道邊為過年扎的花架子也全都被擠踩得稀爛,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傷哩。」
董傳策羨慕道:「咱這輩子要是能這麼一次,就是減壽十年都值。」
「唉,誰說不是呢。」張翀感慨的搖頭道:「沈拙言不過是嘉靖三十五年的進士,比咱們還晚了兩科,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勢力、機遇,一個都不能少。」董傳策道。
兩人正聊得熱乎,那邊從開始就不大說話的吳時來終於憋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嚇得兩人一哆嗦,都望向他道:「我說老吳,你吃炸藥了還是咋了?」
「唉……」吳時來重重嘆口氣道:「我是恨啊,今天這份榮耀,本該屬於我們才對。」
「屬於我們?」兩人不由失笑道:「你沒喝多吧?」
見兩人壓根不信,吳時來臉上掛不住了,慍道:「本來就是,你們別不信。」說著起身進了內屋,不一會兒拿出個牛皮袋子來,丟給二人道:「喏,你們看,我一個月前就有這個。」正是張居正扔到他家的那個袋子。
兩人好奇的打開紙袋,湊在一起看裡面的東西,看著看著不由吃驚道:「這是誰給你的?」
「不知道。」吳時來搖搖頭道:「但這裡面的東西,可一定是真的。」
「那是,現在都證明了。」董傳策點點頭道,張翀又問道:「有這個東西。你怎麼不早給我們看?」
吳時來當然不能告訴他們,自己已經獨自上書了,只是不知被通政司的什麼人給扣下了,所以沒能上達天聽。如果被他倆知道真相,一定會怪自己不仗義的,便撒個謊道:「唉,當時那情況,眼看著嚴黨要重新一手遮天了,我哪敢拿出來捅這個簍子,禍害二位賢弟?」
說著重重嘆口氣道:「誰成想風向一轉,竟成了現在這模樣,我是後悔死了,你們盡情的怪我吧。」
「事已至此,說那些還有什麼用?」兩人已然信了他的話,道:「只是下次有這種事,不管幹不干,都要提前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