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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啤酒罐,靜靜搖晃,聽酒花噼里啪啦炸開寂夜。「她故意氣你吧。」
「是的吧,我知道現在的戀愛談得平平淡淡,是沒勁,但不可能分手的。我們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分手?」
他們年過三十,糾纏了十餘年,怎麼可能分手。我第一反應也是如此,可轉念有一想,為什麼不能?
酒意阻斷了我的邏輯,耳邊公孫繼續講,「你知道的,我忙的時候兩三天沒法打電話,手機隨時會進電話,我覺得她可能是寂寞,無聊,缺安全感了,所以我找了個幫手,新手上路要帶的,這中間幾個月她又提了一次分手。丁煙,那天我很累。」
我嘟囔著臉,緩緩轉頭,「啊?」
「那天我同意了。」
「啊?啊!」
「我喝多了,這片兒人就愛當著哥們兒面逞能,我以前好像不的,朋友都知道我在女朋友面前是孫子,可酒桌上不行,他們不興這套,要聽我和女朋友打電話,我被起鬨起得借酒意……反正說了些硬氣話,就應了。不記得說的什麼,但半夜酒醒知道不好。」
我跟著緊張:「然後呢?」
他沖我眨眼,「那天……」故意頓了頓,「我們挺開心的。」
我咽了咽口水,明白他說的什麼了。「因為鬧了,感情更好了?」
「不懂,可能以為是提一提鬧一鬧,沒想成真,她自己也嚇到,我醒了再打過去她哭得聲音都啞了。我們那天真的很開心。」他又看著我強調了一遍。
想到楚楚可憐,以為真分手嚇哭的白若蘭,我真是又心疼又好笑。不知道為何,想到公孫去找她的畫面,還有點甜。我扼制不該有的好心情,抿起唇,板起臉,沒給他好奇的眼色,沒問具體多開心,怎麼開心,開心多久,只問:「這和你出軌有關係?」
「我沒出軌!」他聽我這麼說,眉心再度擰緊,沒了剛才說白若蘭的愉快。
我疑惑地看向他,「我不懂,你有話就說吧,我不會告訴她的,你們情侶的事,我只旁觀只旁聽,不參與不傳話。」
公孫聽我居高臨下的如此一插,沒由來煩躁起來,撣了撣風衣,左右手掏口袋,轉身走向便利店,沒離開櫃檯手急不可耐地拆塑封,手抖著將菸嘴餵進嘴裡。
我伸出手掌,也討要了一根。到了三十,不會再勉強自己做不開心的事,比如戒菸。公孫問,怎麼又不戒了?
我踮起腳,與他星火相燃,白他一眼,「我準備活到四十,自我了結,免得病痛擾我安生。不圖長壽,只求苟且的快意。」
「我可不可以也有苟且的快樂?」他委屈地抬眼,那一瞬間,我覺得他就是個小男孩,一個做錯事不想承認、不敢承認、怕承擔後果的小男孩。
「不可以,你是個成年人,你不是單身。」
北京有點冷,我到底是女體,不禁寒,雙手抱住自己,仿佛沒有安全感一般。
「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讓這樣的日子結束,我不可能離開天津,這兒正旺呢,我爸已經在搞4S店的門面了,省會兩千平米的店面不好找,手頭錢不夠,我準備在老家弄。」他煩躁地掐熄煙,「你知道嗎,我和她異地是註定的,我就算離開天津,我和她也還是異地。」他低頭盯著影子,像是跟自己說話,「男人要搞事業的。」
「所以這段時間你有生理需求是嗎?」
「丁煙你不懂。」他用力碾菸頭,又燃了一根,深嘬到兩頰凹陷,才緩緩釋出白霧,「我們可能很多年都不能在一起,要異地,而我們不是新鮮的情侶。我們分不掉的,我們有太穩定的感情了,就好像連體嬰要切割,是個影響人生的大手術,你知道嗎!」他轉頭深深地看向我,這一刻,他又變成了一個成年男人,一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等待道德標尺問刑、陷在無能困境裡的成年男人,「我們困在一堵南牆裡,來回撞,又不捨得回頭。」
之後白若蘭還是會提分手,她敏感地先公孫檐察覺到了愛情長跑的窒息。彼此太過熟悉,沒有新鮮刺激,能理解不浪漫的地方,也知道在什麼地方使勁對方會著急,那種無奈和絕望是平靜下的撕心裂肺,是睜著眼睛情緒低落,卻落不下淚來。尤其他們以前如此如此瘋狂地拉扯過,青春過,驕縱過,這種平靜如死水的落差太強烈了。
「所以……」
第12章
所以,他們分開了一陣,默契地在一通漫長無聲期的沉默通話後沒有聯繫彼此。約莫是意識到可能會走散,均陷入了情緒低谷。
沒有家庭逼迫,沒有出軌外遇,也沒有性或性格不合,就是兩個渴慕刺激的人安穩下來,卻被生活的旋渦席捲,崩析。
半個月,公孫就回頭了,不遠千里失心瘋一樣殺在白若蘭樓下,等到她五點素顏出門拍攝。
天光未亮,晨霧深重,兩人站在花圃前,隔著幾米與幾步台階,可誰都沒跨過去。一個連夜飛機、一個酒醉剛醒。昏昏沉沉,倒像是在夢裡,頭重腳輕般倒置。
白若蘭剛起,猛然見到他第一反應是回頭,手慌亂地遮自己水腫的臉龐,被拽轉身時,別過臉,不讓他看紅了的眼眶,「你怎麼來了?」
身體銜接處,掌心與衣料透著涼與熱,他們在沉默里不約而同長長嘆息,「問了他們,說你今天早起有拍攝。」
白若蘭嘴巴一撇,想埋怨工作人員怎麼什麼都說,可是她什麼也沒告訴她們。她世界的角角落落都知道她有一個男朋友,沒幾個像我一樣從大學就有交情的,不少是當笑話一路唱衰下來的關係網內路人,三十歲,沒結婚,還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