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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珪有些惱怒:「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蘇油你可有證據?陛下之前,豈可胡言?」
蘇油轉身:「陛下,臣所言乃是事實,有《詩經》,《春秋》為證。」
「『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天』,婦人之語也;『月離於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
「此皆天象。是今之士大夫,乃不如古之婦人孺子,戍卒農夫了嗎?以臣看來,唯禁之故也。」
王珪心下著急,麻蛋,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朝中也有不少搞不明白的,還在蒙圈當中,不過那些文字精敏的,已然開始暗暗點頭。
趙頊其實是挺喜歡學習的,但是架不住學過就忘。
《詩經》是他的弱項,七月流火他知道,但是具體意思,早就還給王安石了。
蘇油也知道趙頊可能不明白,躬身解釋道:「陛下,七月流火,出自《詩經·國風·豳風》,這本身是一首反應周代早期農業生產情況和農民日常生活的詩歌。」
「而這一句的意思,是耕作的農戶發現,在農曆七月天氣轉涼的時節,天剛擦黑的時候,人們可以看見火星從西方落下去。」
「三星在天,出自《詩經·唐風·綢繆》,是一首從妻子的角度,對美滿婚姻進行歌頌的詩歌。」
「這首詩歌里出現了三次『三星』,古今有多義。而根據關蜀學派結合理工研究考證,認為這三星,當分別指的是參宿三星,心宿三星,以及河鼓三星。」
「詩歌里女孩子對三星進行觀察,寫出了長夜裡的浪漫遇合。」
「月離於畢,雖然出自《詩經·小雅·漸漸之石》,但是這首詩的風格更像《國風》。」
「月離於畢,俾滂沱矣。寫的是戍卒冒雨行軍的艱難。」
「先民們認為,月亮出現在畢宿附近時,往往會有大雨,這是他們長期總結的天象規律。」
「《論衡·明雩篇》則記載了一則孔子事例:
一日孔子出門,讓子路帶上雨具,出門不久,果然天降大雨。子路問孔子理由,孔子解釋說,昨夜月離於畢。
過了一天,月亮再次出現在畢宿附近,第二日孔子出門,子路請求帶上雨具,孔子不聽,果然這一次並未下雨。
子路又問孔子理由,孔子解釋道:『雖然都是月離於畢,但前日月亮靠近的是畢宿之陰,故而有雨;昨日月亮靠近的則是畢宿之陽,故而無雨。』」
說到這裡,蘇油對王珪拱手:「王相公,蘇油所言,沒有什麼大的謬誤吧?」
王珪無奈:「明潤這些年來理政料民,原來學問還是沒有丟啊。」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騙子
蘇油躬身:「相公謬讚了,其實這也是因為關蜀理工學派在搞的一個文史斷代大工程,因此我才對古文中記錄的天象上心的緣故。」
說完又對趙頊繼續解釋:「龍尾伏辰,出自《左傳·僖公五年》:『童謠云:『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這是《左傳》關於獻公問卜偃攻虢之期,卜偃根據童謠里的天象作答的記錄。」
「龍尾,即尾宿。尾宿是東方青龍七宿中的第六宿,所以叫做龍尾。」
「辰,是日月交會的意思。夏曆指日月交會為朔日。」
「伏,是隱藏的意思。」
「所以這句話,是說日月交會的朔日裡,太陽在尾宿,故尾宿隱藏不見。」
「這條記錄非常重要,也是關蜀理工學派斷代大工程中,學者們非常關注的一個關鍵天文記錄。」
「司馬學士在這裡邊發現了一個特殊的地方,原文裡『九月十月之交』是晉人的話,晉用夏正,用的是夏曆。」
「而『十二月』是用的魯歷,因為這一段這段是左丘明所寫,他是魯國人,而魯人用周正。」
「按古歷推步,晉滅虢事件發生的僖公五年,準確日期應為魯歷當年的十二月丙子朔,夏曆當年的十月丙子朔。」
「而根據陳昭明他們的計算,那一年夏曆十月朔為丁丑日,丙子為九月晦。故晉滅虢事件發生的真實時間,其實應當在距今一千七百三十六年前的寅正九月三十丙子日,和十月初一丁丑日之間。」
他倒是輕輕鬆鬆侃侃而談,一絲煙火氣都不帶,而殿內群臣,尤其是進士出身的那一幫子,一個個激動得都哆嗦了。
華夏注重修史,但是能夠精研到歷史事件發生距今的準確年份甚至天數都推斷出來,這般成就,足以讓大宋笑傲漢唐!
趙頊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細節,但是蘇油所說的合情合理,群臣又都激動得跟雞雛看到飼養員一樣,不由得大是喜慰:「明潤你可就不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不報上來?」
蘇油躬身道:「這件事的起因,其實只是和司馬學士,二劉,族叔,昭明他們書信來往時閒聊起來的。」
「之後大家出於興趣愛好對其加以共同研究,本也沒指望著要出什麼成果。」
「沒想到的幾位學士史學,天文,數算都是精通,如今竟然越走越遠,這件大事,眼看就要完成了。」
「這也是皇宋文星兆瑞之相,臣恭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