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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仲遊說的是關於韓縝的一樁典故。
元豐初年,韓縝出使契丹,將行,與愛妾劉氏劇飲通夕。
劉氏作《蝶戀花》云:「香作風光濃著露,正恁雙棲,又遣分飛去。密訴東君應不許,淚波一灑奴衷素。」
韓縝則作芳草詞留與劉氏:「鎖離愁,連綿無際,來時陌上初熏。繡幃人念遠,暗垂珠露,泣送征輪。長行長在眼,更重重、遠水孤雲。但望極樓高,盡日目斷王孫。
銷魂。池塘別後,曾行處、綠妒輕裙。恁時攜素手,亂花飛絮里,緩步香茵。朱顏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長新。遍綠野,喜游醉眼,莫負青春。」
神宗密知此事,次日忽中批步軍司,遣兵為韓縝搬家追送之。
當時韓縝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方知是自己與妻妾的詞作被神宗知曉,因劉氏詞中有「密訴東君應不許」一句,神宗特意安排劉氏與韓縝同路。
劉攽與韓縝是姻親,作小詩寄之以戲:「嫖姚不復顧家為,誰謂東山久不歸?卷耳幸容攜婉孌,皇華何啻有光輝。」
韓縝的詞名,也經由此事盛傳於天下。
這是韓縝平生大得意事,而畢仲游提起舊事,卻是在委婉地勸諫。
當年這事兒就足以說明皇帝對大臣的監控是嚴密的,大臣當晚在閨室里的詞作,次日一早就會出現在皇帝案頭。
然而韓縝本身是這種機制的最大受益人,以前一直以為皇恩深厚榮耀備至,如今卻以為身受監督意有不平,這就是事情沒變,心態卻出了問題。
響鼓不用重錘,都是成了精的人,韓縝自然明白畢仲游巧諫的真意,對他的提醒也不由得大為感激。
不多一陣忠叔回來了:「老卒房裡沒多,管事房裡也沒少。」
黃世成才鬆了一口氣,卻聽忠叔又道:「不過管事相好馨倌兒的房樑上,卻是多出來一些東西。」
黃世成頓時心魄俱喪,癱軟在了廳中。
忠叔沒有看爛泥般的黃世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畢仲游:「提刑好安排,這是要置我韓家於死地嗎?」
畢仲游坦然道:「那東西干係重大,我也不知道韓府有忠叔這等人物,又不願衝突相府,故而只有設計安排。」
「不過我之設計,也只是要拿到忠叔手上的幾件東西而已。」
「現在事情還未出府,而仲游是否有要害韓家之意,想必忠叔自己,心裡其實已有斷定。」
忠叔這才將幾本書冊擺到案上:「這是什麼東西,我卻也看不明白。」
畢仲游將之打開來翻看了一遍:「就是它了,太原府常平倉使黃圖祿,祈州通判華中佑,陽武寨知寨史文韜,內外勾結,侵吞國庫,走私遼國的往來帳目!」
韓縝大驚失色:「公叔開不得玩笑!」
畢仲游呵呵輕笑:「那仲游便將其中勾當解說一番,所言真假,請忠叔和韓公自行評斷。」
說完翻開帳冊,從第一頁開始解讀起來。
幾處地方資財流轉,包括一些白手套間的資金往來,畢仲游早已經爛熟於胸,每一道會計條目,在畢仲游嘴裡,便是一樁貪污案件的完整始末。
一本帳冊還未讀完,韓縝已經知道畢仲游所言當是實情,勃然大怒,鬚髮皆張,舉起酒壺就朝黃世成砸了過去:「汝叔侄欲覆我宗族耶!」
畢仲游制止了韓縝:「這還只是黃圖祿一人所為,他的作用是盜平國庫,庇護走私通道;而華史二人所為,更是罪惡盈天!」
說完對韓縝拱手:「相公安榮致仕,深居簡出,三人雖府上舊客,然年深日遠,早無恩義。」
「容黃世成在府上,也是相公寬仁,不意卻為小人所陷。」
「小人意欲狐假虎威,令朝廷投鼠忌器,其心狡險深刻,固非君子所能防。」
「既然忠叔是老刑名,仲游相求,借府上能人一用。」
這話雖然說得委婉,但是意思很明白,就是讓韓縝積極主動參與其中,成為有功人員,並藉此脫身。
順便也有讓忠叔監督自己意思。
捋著鬍鬚細細尋思一陣,韓縝終於道:「忠叔是河東路刑名祖宗,我便借與公叔,此案須得辦成鐵案,還有史文韜萬不能逃脫,明白嗎?」
鐵案的意思,不是要將三人的罪狀辦得鐵板釘釘,而是要將韓家與此案無關的情狀辦得鐵板釘釘。
畢仲游當然明白,拱手道:「有忠叔相助,相公儘管放心。」
韓縝咬了咬牙,轉身入內室又取出一枚印璽:「這是奉寧軍節度印信,如有緩急,公叔自相度之,老夫這就合門自拘,全家老小性命,此番就交到公叔手上了。」
畢仲游對韓縝的當機立斷不禁大為佩服,也不客氣,將印璽收過交給忠叔,又對韓縝長施一禮:「相公放心,仲游必定奉公行法,只以國事為重,絕不廣事牽連。」
「太皇太后已下密旨與呂御史,許調用檢察司士卒,史文韜,他跑不掉。」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御屁股長瘡
元祐二年九月秋收之前,一場巨大的反貪風暴突如其然從大宋河東路颳了起來。
提舉河東路常平倉使黃圖祿,祈州通判華中佑,陽武寨知寨史文韜,內外勾結,侵吞國庫,走私遼國,罪大惡極,械送京師,入大理寺論罪。
幾家充當白手套的商賈,曾經勢大財雄,卻連進京論罪的資格都沒有,拿實證詞之後,家產悉數充公,父子十六以上,以通敵論罪,斬立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