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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油卻又說道:「但是事情還很多,有些事情,在經濟大好的局面下才好做,才能減少矛盾,才能不顯山不露水。」
李濟問道:「國公所言,不知是哪些事?」
蘇油說道:「吏治、官吏監督、人口調查、田畝調查、魚鱗戶籍。」
「朝廷吏治,哪怕是現在官員不足,我也要堅決下到鄉村,以轉業的軍人,尤其是受過教育的新軍,轉業到三路各鄉鎮,充任保甲、都頭。」
「他們有俸祿,無需依附豪強就能生存,他們就是官府監督豪強的武器。」
「明年開始,檢察機制要開始運轉,作為朝廷設置六察的響應。提點刑獄司要完全發揮自己的作用,二十六州郡,要設立檢察司,州府檢察司不歸當地州府管理,而是對上一級路提點刑獄司負責。」
「地方上可以存在世家,大族,但是不能再有豪強。」
「豪強的部曲,與豪強其實就是簡單的僱傭關係,而不存在人身依附關係,至少在法理上,不存在人身依附關係。」
「豪強們以後的出路,在工商,而不在隱瞞田土人戶,偷逃國家稅賦,這一點所有人都要搞清楚。」
「現在無需納稅,但是並不是說今後就不納了,因此戶籍地冊,必須抓緊機會,趁現在阻力最小的時候,趕緊建立起來,作為以後稅收的基礎。」
「丁銀入地,是我接下來的試點,今後農稅這一塊,只按田畝收稅,丁稅攤入田畝,不再單獨繳納。」
「這必將刺激人口增長,而這些人口也不用再被約束到土地上,又可以成為工商的助力。」
「這是一步大棋,蜀中、汴京、兩浙,當年我歷任過的地方,阻力都太大,瓜葛也太多,想做也無從做起。」
「不過寧夏三路不存在這些問題,正好展布,之後反過來影響陝西,河東,讓大宋北方煥發出生機。」
「有了生機,有了能力,有了人口,有了資本,有了學養,北方諸路,在朝堂中才能有更多的話語權。」
「光吵吵鬧鬧什麼用都沒有,最多得到一些人家施捨的邊角廢料,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嗎?」
大家都是搞政治的,大家都懂。
大宋朝堂以北人為主,到現在經濟中心南移,變得漸漸以南人為主,其實這個按地成黨的政治問題,歸根到底還是經濟問題。
宋朝賦稅大半倚仗江南,商稅和海貿更是收益巨大,照這樣下去,南北的經濟會更加失衡,南人在朝中的話語權會重。
按照經濟基本盤,來分政治基本盤的果果,蘇油認為這其實是沒有什麼毛病的。
毛病在於相互間的矛盾與傾軋,和王安石當政之後,造成的明顯派別對立。
蜀中這種舒緩的釋放過程,就是一個很好的藥方。
如今蜀中勢力,在朝堂中也占有了很大的席面,但是無人以為駭異,反倒是以為理所當然。
反觀大家對幾個福建子的印象,呵呵呵……
曾布是南人,但是多年打壓的經歷下來,讓他對權力這個東西有了清醒的認識和反省。
蘇油的意思很明白,朝堂需要均衡,南人之前的動作太大,手段過於拙劣,政治勢力不夠穩固,這才遭到了反噬。
與基本盤相匹配的利益分配,才是最穩固的統治方式,要獲取更多的利益分配,重要的不是去爭去搶,而是踏踏實實發展自己的基本盤。
蘇油就是這樣成功的,而自己就是因為這樣失敗的,後來又因為採用了蘇油的法子,狠抓銅政這個基本盤,才又重新走上了通往成功之路。
同樣的還有呂惠卿,不過這娃前科過於惡劣,所有宰執的做法,都是將他調開,離自己的基本盤遠遠的,比如保守派的陝西。
呂惠卿,他已經不可能如蘇油這樣,東南西北的熬出頭。
對於梁屹多埋和李濟來說,他們是降臣,參與到中央決策的圈子裡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蘇油的話語裡邊,明確是要大力發展寧夏三路,而且要將寧夏三路當做自己施政的重點,其雄心壯志是帶動振興大宋整個北方,讓其能夠與江南相匹敵。
這對寧夏三路的土著來說,無異於極大的福音,興州人稱「塞上江南」,這話的本身,就是在說塞上不如江南。
其實根本無需讓塞上在經濟上趕超江南,只需要趕上一半,再加上獨有軍事利益,三路便會成為大宋理所當然,非常重視的地區。
蘇油名義上是請大家來吃頓飯犒勞犒勞,實際上,是在給大家闡明自己接下來幾年的施政之道。
李舜舉是趙頊的人,蘇油從來不會欺瞞趙頊,這些東西對趙頊來說也是非常有好處的。
李舜舉也知道,蘇油選擇在這個場合說,其實就是希望自己將這些東西告訴趙頊,並且有好多的證人。
對於趙頊來說,朝堂穩定,百姓安寧,收入大增,軍力強盛,就是最大的好處。
大家一起談笑風生喝酒品菜,李舜舉看著對他殷勤舉杯的蘇油,不由得感慨。
這就是蘇明潤的風格,他不會跟你爭吵,他總會在你想不到的地方,給你開出一個無法拒絕的價碼。
最大多數人都無法拒絕的價碼。
日子過得真快啊,李舜舉知道自己已經老了,也知道雖然大宋已經蒸蒸日上,但是離蘇油曾經跟他勾畫盛世,還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