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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全心培育趙煦的同時,蘇油實際上,已經徹底背叛了自己。
人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的動物,常常不由自主地選擇對自己來並非最佳的選擇,也常常明知有一條更好的捷徑可走,卻就是不走,反而走上另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
冠冕加身,必承其重。
曹太后臨死時的那句「把你欠我的,還給官家」,讓蘇油從此背上了沉重的枷鎖。
老太太是英明的,分明是利用了蘇油性格上的弱點。
蘇油也知道老太太是在利用自己的弱點,他甚至還知道,老太太更知道就算自己知道,也無法做出反抗。
蘇油只好安慰自己,歷史的大勢已經改變,華夏今後的悲壯進程中,已經可以少許多的悲壯,可以由得自己任性一回,一輩子唯一的一回。
給自己任性地戴上那道枷鎖,輕鬆自在地不受良心的折磨,從從容容地做一個人。
如今趙煦有難,自己無論如何做不到棄而不顧,在蘇油的心裡,趙煦就跟扁罐、漏勺、王彥弼、畢觀、易安那樣,都是自己的孩子。
要是趙煦真的死了,蘇油心裡只有難受,而絕不會有「老子今後怕不得獨相四五回」的竊喜。
船過鄆城,利用在四通碼頭換船的短暫時間,蘇油讓狄溫給汴京散花樓眉山會所總部發了一封電報,內容很簡單:「有客來歸,張小八」。
土地廟七子有八個,這是七子心中的常識。
要是沒有蘇油,他們本來也全都該隨小天師,姓張。
高公紀拿著自己皇宋銀行的董事證,從碼頭上輕鬆徵調了一艘備用的快銀船,很快繼續上路。
快銀船速度比飛魚號還要快,不過舒適性就沒辦法了,只有座位,沒有床位。
這趟行程花了十五個時辰,到第三日凌晨四點,快銀船抵達開封汴河碼頭。
半夜的碼頭很安靜,還下著小雨,只有一輛烏蓬的輕車,在小雨下汽燈的陰影中候著。
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車夫,在車座上打著盹。
蘇油來到車邊,沒有入座,取過斗笠油衣直接披了,坐在張麒的身邊:「小七哥,京中出了何事?」
張麒低聲喊了聲「少爺」,趕著馬車朝城中駛去,不過沒有回張知白老宅,目標是吳起廟。
「陛下前日打了一次馬球,後半夜突然腹痛如絞,讓仙卿看了,說是絞腸砂,事態危急,需要手術。」
「嗯,然後呢?」蘇油心中暗鬆了一口氣,這病現在是皇家醫學院拿手,石薇都不知道救治過所少例了。
「這是對陛下動刀子,還需要全麻,章相公和元貞要求陛下先……立儲。」
宋朝沒有早立太子這規矩,都是皇子出任開封府尹,或者率府之類的暗示性職務,一般要等到皇帝病危基本無救之後,方才有立太子的詔書。
趙煦是合格的政治家,立太子這個動作,對於才二十多歲的他來說,讓他本能地感到危險。
對於從來都「認真吸取」唐朝教訓的宋朝來說,早立太子,絕不是什麼好事兒。
唐朝父子相殘、母子相殘、兄弟相殘的歷史事件,從立國開始的太宗玄武門之變到安史之亂後的玄宗落寞於西宮、南內,幾乎就成了籠罩在皇室頭上的魔咒。
對於沒有後世經驗的趙煦來說,章惇和蘇元貞的要求雖然合理,但是除非自己就此被治死了,否則立了太子自己卻又活過來,那才是天大的麻煩。
蘇油又問:「陛下現在的……病情……」
「還靠藥物吊著。」張麒趕緊說道:「不過仙卿說需要儘快手術,不太樂觀。」
蘇油不禁長出了一口氣,他最怕聽到的就是最壞的消息,如今看來,還不算嚴重。
卯時是朝臣們陛見的日子,時間很緊了,張麒也是知道,乾脆都不拉蘇油回府,先去軍機處。
汴京城大鐘樓的鐘聲,已經開始響起,伴隨著鐘聲,宣德門外隔著廣場相對的老鐘鼓樓,西面的大鐘也開始撞響。
汴京城在微雨中醒了過來。
……
章惇和蘇元貞早在寅正就已經抵達,現在整頓衣冠,由內侍引入宮內。
兩人的步態依舊閒適,但是心底都非常沉重,今天若再不能勸服陛下,一旦有失,可以想見朝政會掀起一場怎樣的驚濤駭浪。
侍奉過趙煦的章惇,對其餘王爺都嗤之以鼻,除了瞎眼的九爺倒還有些安靜的樣子,最受汴京城老百姓喜愛的十一爺,就算是天才,那也是給妓女畫裸畫的輕佻之輩,望之就不似人君。
至於立嫡,趙茂年歲又實在太小,孟後現在已經執掌中宮、內庫、皇家產業、慈善基金,要是臨制,怕不是一個章獻,宣仁就打得住的。
自己何嘗想立儲?卻又不得不堅持,還不是為了大宋?
真要出事兒,大宋的架海金梁司徒也完了,必定要遭遇群臣彈劾。
章惇心底甚至有一絲怒氣,國夫人豪俠干雲固然可佩,但從國事計,也不該給司徒沾惹這樣的是非。
在章惇心裡,國家,絕對比皇帝重要。只要是對國家有好處,保不保一個皇帝,對他來說毫無心理障礙。
蘇元貞的想法又和章惇不同,他是信任仙卿的醫術的,而且仙卿也透露過有把握。
就算不治,以蘇油和仙卿的聲望,太后和皇后也不會過於留難,最多貶官罷職就完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