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頁
所以雖然真定府才是真定路的治所,然而歷任轉運使更多是抵在前線,兼知定州。
定州是中山古都,河北名城,扼守太行東麓要衝,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真定府見不到劉奉世,蘇油又改為騎馬,繼續往北。
在定州依舊沒有見到老頭,一直北上抵達唐縣,才在縣衙里見到他。
唐縣是堯帝初封為侯之地,唐堯之名,就來自於此。
劉奉世正在鑽研學問,見到蘇油第一句話就是:「明潤,你覺得老夫智力如何?」
蘇油嚇了一跳:「我跑這麼遠來拜訪你,不准考較我學問!」
說完才拱手:「墨莊三劉,天下景仰,著作皆等於身,論才論德,都是吾輩楷模。」
劉奉世將手裡的書本丟在几案上,取下玳瑁架子的眼鏡揉著鼻樑:「那這幾本書,老夫為何看得如此艱澀?」
蘇油一看几案上,卻是京師大學堂的數理教程。
蘇油不由得好笑:「劉公你這就是太跟自己過不去了,你都過五十的人了,現在拿起這個來新學,的確有點難。」
「有點難?」劉奉世都要暴怒了,將几案拍得啪啪響:「這是有點難?!」
「別生氣別生氣……」蘇油趕緊勸道:「大道無窮,而人力有限,這才是先賢將學問分門別類,流傳下來,待後人選擇參詳的根本原因嘛。」
「所謂術業有轉攻。劉公你治史,治法,治金石,已經耗費了畢生的精力,現在還想要兼收並蓄,其實大沒有這個必要。」
「學成又如何?去跟石勇搶飯碗?」
「這些東西,如劉公這樣的,了解個脈絡就行了,對了……」說完從包包裡邊翻出幾本書:「看這個就很合適。」
劉奉世將書接過:「《麈塵錄》第二十五卷?你都修到第二十五卷了?」
《麈塵錄》是蘇油自己的筆記式文集,湊夠一定數量蘇油就會拿去出版,類似後世科普用的小百科全書。
現在蘇油已經是大擘,於是笑道:「以前還親力親為,如今這些事情,已經有專門的一個班子在做了。劉公你留著看個玩兒……」
劉奉世將書打開,隨便翻到一條:「水壓之理,實關壓強,所謂壓強,乃轉力傳遞之良法也……」
下邊論述太複雜,跳過,又翻到下一條:「水管之法,以陶土水泥為之尤捷便,制類榫卯,前有接茬,後有套口,以茬接口,次第相接,可延百里。」
「沿途每五里設一蓄井,以為藏儲之用,雖旱海千里,不愁蒸耗。其圖示乃如下……」
「又有分水之管,摶法尤妙,難形於文字,然便識於圖形,其法乃如下……」
見劉奉世陷進去不再理會自己,蘇油伸手將書按住:「劉公你先停一停,剛剛又見你在揉鼻樑,沒什麼不舒服吧?」
「眼鏡夾子夾的,不礙事兒。」劉奉世對蘇油拱手:「仙卿妙手,老劉我還未與明潤道謝。」
劉奉世在翰林院的時候生了一種病,鼻孔塌陷。
古代認為,一個人要是鼻孔開始塌陷,那就是死亡徵兆。
大蘇在學士院還拿人家編段子,說子路子貢逛市場,一日見到夫子過來,趕緊找處塔下藏起來,你們知道那塔叫什麼名字嗎?
顧臨這些老實人就說沒見過歷史上有這記載啊,子瞻你趕緊給講講?
大蘇拿眼神示意大家看劉奉世:「那個地方啊,叫避孔塔!」
所有人都是大笑,才知道大蘇又在搞惡作劇了。
蘇油對大蘇幹這種事情深惡痛絕,將之叫到都堂,擺著小么叔的譜罵了一頓,當然都是罵給大家看的。
之後又親自去請劉奉世,送到寧善堂讓石薇看視,給治好了。
老劉和大蘇本來就是交情莫逆的好朋友,既然病都給看好了,就更沒和大蘇計較。
反過來勸蘇油要給大蘇留點面子,回到家裡別說罵,揍那胖子一頓都不解氣,不過都堂是論政要地,在那裡訓小輩兒不太合適。
看劉奉世的確像是沒事兒,蘇油才鬆了口氣:「沒事兒就好,輔道呢?怎麼沒看到人?」
輔道就是王韶的兒子王寀,現在也被蘇油放出了幕府,成了唐縣知縣。
劉奉世說道:「我讓他押送糧草去花塔子鋪了。」
蘇油就笑:「這可好,漕帥干縣尹的活,縣尹干參軍的活,看來你們還是太清閒。」
「你別鬧!」劉奉世頓時不樂意了:「還有書沒?都拿出來!」
蘇油又摸出來幾本:「這幾本不知道你喜歡不,一部是講做菜的,一部是給小孩兒看的白話。」
「《倫理訓類》是吧?給我給我……」劉奉世也知道這本書的名聲,這部書到還沒寫完,並且有兩個版本,一個文言理論高階版和一個白話科普簡易版,其中白話這個版本,是畢觀執筆替蘇油代寫的,高滔滔將之列為了宗室必讀。
果然,就聽劉奉世言道:「你給自家兒子挑新婦的眼光,還真是沒人比得上。」
「做菜這本你不要?」蘇油賣力地推銷《廚經》:「這本才是好東西……」
「不要,我這老牙都只能天天吃湯餅了,要來幹啥?對了,明潤你如何到來唐縣?」
蘇油說道:「一來是拜望劉公,二來我也想去石門鋪或者花塔子鋪,看看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