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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油繼續說道:「臣幼受昌期公之教,世人對他多有誤會,以為詆毀周公,其實是未明昌期公深旨。」
「昌期公曾經屢次同臣說過,『世無周公,則亦無莽』。」
「任何人,都要接受制度的約束,如果出現了不受約束的人,那這個人,就不應當擁有權力。」
「故而這兩日裡,臣反覆思量,越想越害怕。臣一生行端履正,怎麼到了今天,成了師尊最痛恨的那種人?」
「能從千里外直達御前而無人節制,這絕不是什么正常的好現象。」
「司徒之大德精誠,純仁坦蕩,令人感佩。」趙煦心中感動至極:「換做旁人,卻只會悄然享有這份榮遇,甚至心中暗喜,又豈能又豈敢,以自身直諫於君上?」
「臣之待陛下,亦如陛下之待臣。陛下從未疑臣在前,臣亦不敢有隱陛下於後。」蘇油躬身道:「然制度就是制度,既然有此漏洞,未作彌補之前,臣絕不敢再承擔任何朝廷授職。」
「司徒不必如此。」
「必須如此。」蘇油正色道:「而且除了這些顧慮,還有一節。」
「是嗎?」
「臣脫離指揮之責,孤身返京,此舉大違制度,本該接受懲處。」
「若今日不處置為臣,後日有臨陣脫逃者,舉臣為例,陛下何由懲戒?」
「故臣將上表請罪,陛下亦當命兩府集議,免臣一切職務,以儆將來。」
「可這是皇后的意思。」
「可制度上沒有任何行文。」
蘇油這是主動替皇后背鍋。
先將隕鐵項鍊交還,蘇油手裡就再沒有「奉召」的證據,如果朝廷論罪,這就是擅離職守,是必須要處置的。
不過這處置註定不會過於嚴重,畢竟有收復幽雲的大功打底。
而且蘇油進京,目的也是為了解決皇帝和朝臣之間的對峙,之後石薇還親自將皇帝救治了回來,解除了朝廷的絕大憂患。
蘇油不將隕鐵項鍊留在手上,也是表示對皇帝的絕對信任。
見趙煦一臉的不開心,蘇油笑道:「其實臣又如何捨得陛下?」
趙煦頓時露出一絲希冀:「司徒回心轉意了?」
「當然不是。」蘇油微笑道:「臣是想說,就算不在朝中擔任職務,臣可以為陛下做的事情,一樣非常多啊。」
「比如去膠州搞搞鹽化工基地,去蘭州搞搞機械,去徐州搞搞煤鐵,留在河北接著搞鐵路……」
「太辛苦,不合適。」趙煦直接否決。
「那麼……去杭州搞搞海貿?在兩淮搞搞船務?」
「太遠,也不合適。」
「啊,那臣還有很多的計劃,比如提舉京師大學堂,推動我大宋文化和科技的發展;比如司農寺,研究高產作物和經濟作物;比如將作監,修橋造路,研發機械;比如鐘山觀象台,研究天文數學。」
「也可以提舉皇宋銀行,替陛下看管投資;還可以著書立說,大宋還缺幾部經濟著作,戰略著作……」
「臣還可以寫小說、戲劇、豐富百姓生活;還可以提舉《汴京時報》,為陛下把好輿論關口;還可以搞一個『軍烹校』,傳授軍中退伍轉業的低階戰士廚藝,讓他們有一技之長……至不濟,我還可以給夫人打工,幫著管理寧善堂嘛!」
「這些在汴京,中牟,最遠不過鄭州,江寧就可以做,陛下,這樣可以了吧?」
趙煦不禁哭笑不得:「其它宰執榮退之後,可是玩不出司徒這麼多花樣來,準備這麼充分,司徒這是早就計劃好的夙願吧?」
「不敢隱瞞陛下,還真是。」蘇油赧然道:「陛下也該知道,臣最快樂的時候,卻是帶著你們,在中牟抓泥鰍,在東明挖山藥,在尉氏釣魚摸蝦的時候。」
「臣性本散淡,除了口味挑剔,喜歡讀書,其餘衣室車馬,一無所好。」
「儀狀粗野,不習典章,多次進對失儀,若非仁皇、英祖、先帝、陛下包佑,逐於蠻荒,不為過也。」
「入仕三十五年,多蒙聖恩,不次提拔,年資淺薄,就位極人臣。故不敢不兢兢業業,理政安民。」
「經年宦遊,於家人虧欠良多。如今幽雲已復,天下咸安,明君良臣,薈萃朝堂。臣也想著,可以好好陪陪家人了。」
「老妻豪爽任俠,為了蘇油,拘了自己幾十年,我也想著是不是能抽些閒暇,陪她遊歷天下,尋訪名山大川,讓她舒展舒展平生意氣。」
「現在有了照相機,陛下將聖旨焚毀之後,還可以將密折匣子還與臣,臣還可以繼續給陛下拍些各地風物景觀,寫寫遊記,為陛下采察民情嘛……」
「無論在朝在野,臣能為陛下效力的地方,也還多著呢。」
蘇油最後抬出石薇,趙煦就再不好拒絕,沉吟良久終於鬆口:「茂兒今年五歲,到十二歲入中學還有七年,司徒與仙卿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想實現的願望,我們以七年為期。」
「待到茂兒十二歲時,司徒與仙卿必須長守京師。茂兒的立身處世,眼界學識,交由他人教育,朕斷不放心。」
總算是鬆口了!蘇油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氣,起身對病床上的趙煦施禮:「臣蘇油,恭謝陛下聖恩。」
……
三月,甲午,提舉河北四路都轉運司,司徒蘇油以身體不適為由,上章請求交卸職務,並舉薦巢谷權提舉四路都轉運司,種諤提舉四路都經略司,章楶於京中密切掌控,全占燕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