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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和蔡京說不著,蘇油給那些人看自己的理論,是因為信任他們的人品。
對於他們來說,只要理論站得住腳,對大多數人有利,他們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但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這個世界上不全都是那樣的人,出于謹慎,蘇油同樣需要蔡京這種「奸人」的建議。
擺了擺手:「你不用管別人怎麼想,我也不想用別人的說法來影響你,我只問你的想法和建議。」
「蔡京是真心佩服國公的修為。」蔡京先對蘇油施過一禮,這才說道:「要說意見嘛……也不是沒有。」
「元長講來。」
蔡京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直說比較好,於是說道:「此書用了諸多新詞,其中綱要,凡例之類的體例,理學的痕跡,實在太重了。」
「理學如今雖為顯學,然畢竟還未被朝廷採為取士之道,士大夫揣摩研習,尚不夠深刻。」
「不理解《原理》,就開讀《倫理》,對於牽強附會之輩來說,只怕反而不能理解,或者旁牽別引,胡亂解讀,最後攻訐有加也說不定。」
這方面蘇油倒是的確沒用想到,不由得問道:「元長的意思……」
蔡京說道:「國公,書是好書,就是……有些……超前了,或者說,推廣還沒到火候。」
蘇油猶豫了一下:「然則何時才是火候?」
蔡京也敲著茶几,沉吟了半晌,開口就是:「或者,讓司馬學士來?」
蘇油噗地一口茶噴了出來:「你能不能給點正主意?不要逮著人就坑。」
說完卻沉下了臉色:「元長是看出了什麼風險?」
蔡京沒有否認,但是話說得很藝術:「今上乃大有為之君,恢復唐制,設六部以分割相權,這些原不還是國公設計的嗎?」
蘇油也沒有否認,但是同樣將話說得很藝術:「我之所為,乃為致君堯舜。然堯舜力躬,與民作則,其權益增,其勞益甚。此所謂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者。」
蔡京大為震驚:「這……這這……」
蘇油問道:「怎麼了?」
蔡京深吸了一口氣:「國公,我認為,大宋皇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冠冕有加,必承其重』八個字,在現今便已夠用了。」
「《倫理》一書,固為至理,也是為今後的……發展,指明了路途。然無識之輩,怕是只以為國公為升斗之民號呼請命。京只恐於士大夫無動其衷,於小民又莫名其奧。徒增紛擾,於國無益。」
「如果要頒行此書,那就還得加工,抹去其中理工痕跡過重的地方,從義理方向著手討論,仿效《論語》的體例,先誘引士大夫階層的入彀認同才行。」
「現在國公的論著過於鮮明,直如長刀大戟,無知之徒,不知是為了保護他們,只怕先會惶恐不安。」
蘇油總算明白過來了,自己到底還是後來者的思維,忘了考慮宋人的習慣和接受程度。
自己這部書,可不是只給精英看的,普及播種才是根本目的。
撫掌笑道:「明白了,元長此論方為至理,要不便叫《倫理訓類》?作為自家關起門來教育扁罐漏勺的閒言碎語之總結,如何?」
蔡京見蘇油聽了勸,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又為蘇油一轉眼就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式而驚嘆:「此法妙極,蔡京有幸,先得窺夫子之道,夫子莫以為蔡京希望獨專,一味阻礙就得了。」
蘇油此刻心裡只感到無比的滑稽。
不光光是因為剛剛和真實歷史上著名的大奸臣掰扯了半天道德,最後還採納了他的建議;
還因為他想到了後世一本書——《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那部書裡邊,很多話幾乎就是純白話。
比如「人只有個心,若不降服得,做甚麼人!」
又比如「人精神飛揚,心不在殼子裡面,便害事。」
又比如講論語:「曾子三省,看來是當下便省得,才有不是處,便改。不是事過後方知始去改,省了卻又休也。」
蘇油對程朱理學是不怎麼感冒的,但是現在自己要推行自己的思想,卻要模仿南宋景定四年出版的朱熹與其弟子的問答語錄彙編,實在是太特麼……
這不光是要換了人家的菜,這是連人家做菜的鍋都要搬走,都不知道從何吐槽起了。
但是不可否認,這樣的方法,卻是如今宋人最容易接受的方法。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省費
蔡京對蘇油如此重視這部書的目的卻有些誤會,安慰道:「國公一直以事功取名爵,陛下終究還是要大用的,這一節,天下無人不知。」
這話說得蘇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奸人永遠是奸人,以為自己擔憂被君王忘了,守制期間還不消停,著急忙慌寫書就是為了找機會讓趙頊記得自己。
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哪裡去了,說說朝中的動向吧。」
蔡京說道:「朝廷動向嘛……蔡確的建議,國公如何看?」
九月,蔡確對趙頊建議,鑑於寧夏已固,青唐已安,陝西四路西軍正軍需要考慮出路了。
新軍的威力已經大顯,國家軍隊改革勢在必行。
因此請趙頊將西軍中的將領召到皇家軍事學院,接受新式軍事思想教育,舉辦「高級將領培訓班」,同時將舊軍大部轉業安置,充實寧夏路人口,調整鞏固邊防,改造玉門關到于闐的交通線路,設立寨堡,驛站,鞏固新得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