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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深處。
一座高樓之上,夫子的目光悲傷而深沉。
那些都是他的學生,即便不是每個人都曾在他手下學習過,但他們都是視自己為師,叫著自己一聲聲夫子的學生啊。
領頭的陳洱,他出身不高,家中只是一個普通的富戶,卻是機敏過人,少有才名。
十二歲入門,十年啟蒙,而後拜入君子閣。
那一日,還是他親自為他正衣冠。
轉眼近三十年。
當日他親自正衣冠的少年,已經是書院先生,德高望重,也有了自己的弟子。
還記得,他最愛讀的是《論語·述而》篇,最喜歡的是其中那句求仁得仁。
他之一生,所求不過求仁得仁。
夫子默默一嘆,看著隨著江平一聲令下,一個個倒地的弟子,身形不由更顯佝僂幾分。
他們都是可以活的。
可他們卻選擇了一條所有人都知道的死路。
他們的血是為君子閣所流。
他這個當夫子該流的血,如今全都被他們所代勞了。
也是他們告訴天下,告訴世人,君子閣非是懦弱之輩,不全是貪生怕死之徒。
「本該是我的啊!」
夫子按著面前的木質護欄,手指不自覺用力,護欄上浮現出了一排指印。
「夫子不必介懷,文仁離去之前便跟我說過,他不怪夫子。」
一個身形儒雅,氣質成熟穩重的老帥哥默默走到夫子身邊,文仁是陳洱的字,還是夫子所賜。
「夫子的苦心我們都懂。」
「那江平著實厲害,竟能躲開我們的眼線,在短短時間內調動如此多的力量將我們君子閣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們此刻除了降,便是死。
夫子寧願背負身後罵名,求得是保全君子閣的傳承。
這些我們都懂。
所以我們都不怪夫子。
我們知道,心中最難受的還是夫子。
文仁,虎痴他們明知此行必死,但他們還是想試一試。
若是僥倖逃得一些火種,算是祖師庇佑。
若是不能,那也算他們得償所願了。」
老帥哥看向夫子,面上早已淚目,他嘴角扯出一絲笑容。
「夫子,我們該為他們高興才是,我輩文人,能夠為心中信念而亡,該讓別人多麼羨慕啊。
正是有了他們,天下人才能知道,君子閣之敗,非戰之罪!」
夫子死死咬著牙。
白天所受的傷勢,心愛弟子死於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悲哀,門派傳承在手中覆滅的痛楚,於此刻全都爆發。
噗!
血沫噴灑黑夜。
夫子以袖口擦拭嘴唇血跡,卻是毫不在意,他閉目喃喃道:
「子良,不要離去。」
「你走了,就再沒幾人留下了。」
「那江平說的好聽,給你們自由選擇的機會,可若是你們無人留下,他難保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我們君子閣,不能再死人了。」
字子良的老帥哥灑脫一笑,隱去面上悲傷:
「夫子儘管放心,子良早就想要去那趙國朝堂看看,子良一生苦讀聖賢書,苦修屠龍術,早有心試試趙國之龍,可堪一戰。」
「委屈你了。」
夫子再次嘆息一聲,他半躬著身子退回樓內,不願再看身後弟子的慘狀。
他回樓之時,身形佝僂蒼老,就仿佛真成了一個八十歲的老人,而不是名震整個江湖武林的君子閣夫子,被人稱為勝君半子的棋聖——文方白。
……
夜靜了下來,刀劍入鞘。
吱呀吱呀的輪子轉動聲響起。
地上的血跡被無形的力量分開兩旁,江平面前清白無垢,唯有陣陣血腥氣在周身縈繞。
他被推到陳洱面前。
看著這個白日裡被他逼得斷了一條胳膊的中年儒士,江平問道:
「值得嗎?」
此刻的陳洱雙臂俱折,丹田也被打穿,真氣一泄如注。
在他身後還護著兩個滿目倉惶,臉色蒼白的學生。
年輕人就是如此,在最初的熱血過後,在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動過後,他們就會回憶起恐懼的味道。
看著同窗、朋友一個個死在眼前,他們沒有崩潰,已然是難得了。
與陳洱一同衝出來的還有書院一位先生,也是武道大宗師。
不過他被三位大宗師圍攻,外加還要抽心保護學生,根本不敢使用全力。
最後的結果便是,他死了,而被他護著的學生,也沒有留下性命。
陳洱還是江平出聲留了一句,才只是打斷了雙手,廢了功夫留下性命。
陳洱雖是身受重傷,可是眼中神光不滅,他看著江平,神情很是複雜,最後只是呵呵慘笑道:
「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
「只求大人看在老師的面子上,能夠留下我身後兩位學生的性命。」
「本官已經給了你們選擇。」
江平目光幽幽,看著敞開的書院大門,裡面黑漆漆的一片。
「只要等到明日天明,你們就可以得到自由。」
「就算你們不想留下為朝廷效力,也盡可離去。」
「為何連一夜都等不得?」
陳洱搖搖頭道:「那是不一樣的。」
「是啊,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