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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宴西淡淡地說:「她換工作了,要離開北城。」
姚媽一愣,「什麼時候走?把人帶過來啊,我做頓飯當是踐行呢?」
談宴西不說話了。
他沒跟姚媽說跟周彌已經斷了的事。
實在的思緒茫茫,或許是因為發燒,整個人行屍走肉似的,腦袋都不轉動。
他扶著欄杆扶手,輕一腳重一腳地上樓去,進臥室躺下。
歪靠在床頭,費力地睜眼,那衣帽間的門只敞開了一線,叫他忍不住想去推開看看,是不是人在裡頭,是不是正對著鏡子換衣服,像一段霜白的月光流淌而下。
意識近於渙散的邊緣,突然手機響了。
他急忙接起,卻是莫妮卡,告訴他:那文件,人家又一個閃送送回去了,她剛簽收的。
談宴西問:「你拆開看看,鑰匙在裡頭嗎?」
片刻,莫妮卡回復他:「也在。」
談宴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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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宴西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多。
醒來燒應當是退了,一背的汗。
他去浴室沖了個澡,換一身乾爽的衣服下樓去。
姚媽聞聲過來,問他:「燒退了嗎?」
「嗯。」
她不放心,拿來耳溫槍再測一次,鬆口氣,「你坐會兒,我去給你沖杯檸檬水——晚飯可有什麼想吃的?」
「您隨意。」
談宴西走到窗邊去,一手抄在口袋裡,往外頭看。
灰白的天色,上空鉛雲堆積,有什么正輕緩地飄落下來。
細看,原來是下雪了。
姚媽把檸檬水放在餐桌上,叫談宴西過來喝。
喊了一次,人沒來。
喊第二次,人還站在窗前發呆。
那身影瞧著煢煢落落的,叫她不由地想到他小時候,半大點兒的孩子,作業完成了,就去門口的樓梯上坐著,一邊看書一邊等。
十回有九回,什麼也等不到。
姚媽見不得他這樣,心裡發酸,走過去,笑問:「瞧什麼呢?這下雪也沒什麼稀奇的。」
談宴西沒做聲。
姚媽待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動靜。
直覺還是就放他一個單獨待著。他是這樣的性格,不想說的,一個字也不會往外吐露。
她轉身準備走,就在這時,談宴西方出聲。
「您瞧,我的綠山雀飛走了。」
姚媽納罕得很:「這時節,哪兒來的綠山雀?」
談宴西只是笑一笑,不說話。
第44章 萬箭攢心
談老爺子今年的壽辰, 便不似往年的繁花錦簇。
依談宴西父親談振山的意思,不若就叫老爺子出院回家罷,在醫院也不過每日吊著藥水, 回家了叫私人醫生在跟前看護也是一樣, 真遇著什麼情況,救護車也不過七八分鐘。
談老爺子住家屬院的老房子, 獨門獨戶的三層樓,八十年代建的, 帶個小院兒, 裡頭一棵棗樹, 一方深井, 井口見青苔,搖井軲轆, 還真從裡頭打出水來。
這裡是夏天納涼的好地方,尤其把西瓜擱在木桶里,吊進井裡鎮上半日, 提上來剖開,甜絲絲涼津津。
——這些, 都是談宴西在家宴間, 聽堂姐談文華和大哥談騫北哄老爺子開心, 閒話家常時提起的。
他的童年, 自然沒這些天井青苔涼西瓜的日常。
老爺子常呵呵笑說, 文華和騫北, 那都是在這院子裡長大的, 往後我百年了,這屋子分與你們姐弟兩人誰更合適?
其實,依堂姐談文華和大哥談騫北如今的事業, 誰真的稀罕這麼一處破房子。
稀罕的是老爺子的態度。
以前談宴西小時候,凡老爺子與堂姐談文華和大哥談騫北在家宴上共敘天倫,回去之後,尹含玉必得向談宴西發一通火:瞧你陪老頭成日擺弄那些破圍棋,有什麼用!關鍵時候,這裡頭有你的什麼事兒!
而今,談振山把老爺子接回家,各人心裡都已在嘀咕,都曉得,依照老爺子現在這個狀況,左右是這個新年了。
倒真不止尹含玉一人心思活泛,堂姐談文華、堂姐夫、大嫂,面上堆笑,心思都寫眼裡了:老爺子這遺囑,是立了還是沒立啊?
老爺子回了自己家裡,精神頭倒好上了許多。
生日這天雪晴了,保姆幫老爺子換了一身新裳,談宴西和大哥將人扶上輪椅,推到客廳里。
今日沒客人,就自家人,連帶著幾個親戚。尹家是派了尹策過來。
談騫北的女兒談明朗搬個小凳,就依坐在老爺子身邊,太爺爺長太爺爺短地叫喚,拿出個相框,說是自己最近在學剪紙,照著太奶奶以前留下的紙樣子,剪了一個壽字,給太爺爺做禮物。
嫂子適時幫腔兩句,說談明朗沒日沒夜地練了一個月,就為了給老爺子一個驚喜。
廚房那頭,堂姐談文華帶著她的兒媳在包餃子;堂外甥則給老爺子剝桔子,白絡都撕乾淨了,才遞到老爺子手裡去;堂姐夫撿些哪家婚嫁、生子的喜慶事,說與老爺子聽。
任哪個外人看見,都覺得這兒孫繞膝的情景一派溫馨。
可局裡的每個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這殷勤的工夫,不趁老爺子尚清醒的時候擺出來,那就真來不及了。
尹含玉都隱隱覺出危機感。
這種家族的聚會,她一般是插不上什麼嘴的,可她今天顯然有備而來,趁旁人都一番殷勤過後,忽地端出一本黃曆來,笑呵呵說道:「前一陣我隨宴西去寺里給老爺子祈福,順道請住持大師點批了幾個吉祥的日子。想趁著老爺子的壽辰,就請老爺子從這裡頭圈個好日子出來,當是賜福宴西和思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