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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的是,最近情況發生了變化。「文官政府」和「民選政府」的太多失敗和失職自我打碎了「正義壟斷」的神話。那些謹小慎微的「另有想法的知識分子」,終於可以拋棄縮手縮腳的理由了。一些報刊呼籲,該是這類知識分子大聲疾呼,拿出新方案的時候了。
知識分子對民主化政權似乎欠著一筆巨大的人情債,但是現在他們覺得這筆債也該還夠了。「民主化政權」及其附屬機構是如何經營國家的,人們看夠了也體驗夠了。而且,現在知識分子正感受著那種「民主化專制」的滋味。因此有人說,現在該是韓國知識分子全面著手準備「下一個時代」的時刻,也是讓韓國再次獲得新生的時刻。
在這種對吶喊的期待中,部分知識分子為了挑起「未來@韓國」的旗幟發出了嶄新的呼聲。這對飽經憂患的韓民族來說,是極為可貴的一件喜事。因為,這是知識分子打破長久的沉默,宣告不再懼怕任何「以大眾的名義」的非難與恐嚇之舉。對於一個駐紮著數萬美軍的國家來說,敢於懷疑「民主」,這是需要一點超人的勇氣的。
韓國知識分子面前的當務之急是擺脫極端主義思維模式,擺脫專制與民主非此即彼的翻鍋烙餅爭吵,努力去開拓一種健康務實的「中道」。這「中道」既不是各種意見的算術平均值,也不是閉門造車的主觀臆測。這應該是多數公民予以首肯或可以接受的帶有指導性的共識,是老子所云的「和而不同」的光譜。站在這一高度,真正的知識分子應該拋棄褪色的已經被金融寡頭們大面積污染的理念,勇敢地向包裹在「民主」大旗下的醜惡挑戰。
(此文不敢說是給韓國知識分子指路,只能說是給自己提醒。)
在韓國看奧運
正如下棋打牌都能流露人的真實性情,一切體育競賽也都是觀察人性的好機會。像奧運會這樣的全球大遊戲,如果只去看看誰家跑得快,哪國金牌多,未免可惜,仿佛吃餃子時只顧了計數卻忘了品味兒,這也是各國體育報導常見的毛病。新千年的首屆奧運會,我是在漢城看的。我和十二億中國俗人一樣,每天牽掛著自家的金牌數。但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收穫,就是又一次集中體會了韓國的國民性。
首先說電視裡的韓國運動員,有兩大特點,一是牛,二是哭。這個牛,從入場式就可看出來,器宇軒昂,示人以強。比賽時,臉一律繃著,看對手如老虎看小羊。如果贏了,一定要手舞他們的太極旗瘋狂奔跑,讓全世界都知道「俺是韓國人,俺們韓國人贏了!」戰勝對手時,滿面輕蔑的表情,雖然按照禮貌跟對方握手,但眼睛卻看著別處,仿佛公主賞給乞丐零錢。我在他們的臉上似乎讀出了許多成語:睥睨群雄、不可一世、眼空四海、氣沖斗牛……總之一個字:牛!只有那位獲得射擊冠軍的小姑娘,恬靜平和,不卑不亢,用中國的美學看來,像個世界冠軍的樣。
哭是奧運會這樣的大戲中常見的畫面,但韓國人格外擅長。他們是勝也哭,敗也哭,場上哭,場下哭,抱著教練哭,望著國旗哭,健兒在雪梨哭,父母在漢城哭,男人哭得「淚飛頓作傾盆雨」,女人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然則何時而樂邪?」吾未之嘗見也。這個哭有時是很感人的,因為韓國人的確不容易。曾經幾乎是世界上地位最低的國家,今天在奧運會上排名十二。他們的人口不到全球的百分之一,國土只有9萬多平方公里,半島南北加起來也只有中國的一個中等省大,但是他們卻拿到了差不多百分之三的金牌。而且這些金牌大多不是必然的囊中之物,而是拼命拼來的。想想擁有十億人口幅員遼闊的泱泱大國印度只獲得一枚銅牌,韓國人能不「感極而悲者矣」?中國金牌數雖列第三,但你人口占世界五分之一還多,你的金牌有五分之一嗎?所以若按照比例計算,韓國的體育成績是超過中國的。
當然哭得太多也顯出韓民族脆弱的一面,顯得風度不夠,心靈很容易被外物左右,沒有大家氣魄。但韓國本來就是小國,用不著像中美英法俄那樣深沉。所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大多數中國人也是做不到的。所以,哭就哭吧。
其次說後方的觀眾和轉播。我的一個感覺是,韓國人只關心有韓國人參加的比賽,美國的也關注一些,其他的就可有可無了。所以在漢城看電視不容易迅速了解奧運會的全貌,我必須每天上網去補充信息。每有韓國人獲勝的比賽,電視台必反覆播放,頻率遠遠超過中國。有一場柔道比賽,南邊選手把北邊選手壓倒在地,電視裡採用蒙太奇手法十幾次、幾十次地重複這一瞬間,我作為外國人都覺得有點不舒服。電視台是如此地「愛國」,觀眾更是萬眾一心。我有兩晝夜是和一群韓國人以及幾個西方人一起看電視的。韓國的年輕朋友在螢屏前,肌肉繃著,拳頭攥著,韓國每得一分,他們女的尖叫,男的狂吼,把我也感染了跟他們一起喊起來,幾個西方人則笑得直搖頭。他們問我中國人不是這樣嗎?我說中國人跟你們最大的不同是,他們主要批評中國,經常罵這個球臭,那個人笨,並不一定非得把別人都看成敵人才算是愛國。我的話他們不大理解。當我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時候,他們說,我們的運動員之間友誼是非常好的,一個人比賽,別人都支持鼓勵他,令我啼笑皆非。當電視裡播放中韓之間的比賽,比如桌球羽毛球之類時,韓國人知道不是中國的對手,便紛紛藉故離座。他們不能忍受在我的面前目睹同胞被宰。他們每得知中國又獲得了金牌,便對我有所疏遠,不像我這般可以超然地欣賞一切比賽。他們見中國一直緊隨美國,不相信我說的中國是「坐四望三」,懷疑中國有超過美國的野心。我在心裡說:「可愛的韓國人哪!」我曾經以為中國人是最愛國的,但現在發現比韓國人要差十倍。每一個韓國人都能夠自覺地維護他們的民族利益和尊嚴,儘管有時做得過分,起了相反的效果,但對於這樣一個半島民族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韓國的民族主義情緒是狂熱的,但好像只讓人感到一點不快和好笑,還不會造成太大的世界危害。假如一個泱泱大國也這樣以鄰為壑,惟我獨尊,那世界局勢就頗為不妙了。所以,中國人雖然經常屈己從人,經常說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但是仍然比斤斤計較、諱疾忌醫式的愛國主義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