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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世選是跟著這樣的"主子"進了關,而他家遂由"包衣下賤"一躍而成為"從龍勛舊"。 多爾袞的威勢,以他意外的早亡(順治七年)而告了結束;清統治集團內部矛盾演變發展的結果,使他在死後不久即獲罪名、削封典、籍家產,"九王系"的勢力全部敗覆,順治才得"親政"。他遺下的正白旗這一支實力,未再另派旗主,遂歸順治系自己占有(註:按原來制度說,上三旗的分屬是:廂黃旗歸太子,正黃旗歸皇帝,正白旗歸太后。見抄本《永憲錄》卷首(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本)。周壽昌《思益堂日札》卷一也有同樣記載。因此曹家可能和康熙的太后有關係。)。正白旗之所以獨得"拔乎"諸旗之表而與廂黃、正黃兩旗(皇帝系的實力)並列,成為"上三旗"之一,即由於此。

    曹家,自然因此也就入於上三旗。這就是說,他家和實際掌政的皇室派系,始終不由己地"湊合"在一起,而且關係十分特殊地切近。 不過,曹世選的奴隸身份卻不能改變,他家世代都是"包衣"人。"包衣"是滿語音譯,意思是"家裡的""家下人",就是家奴(註:"包衣"的全稱是"包衣阿哈"(booiaha),亦可單稱"阿哈"。包衣阿哈中男的叫做"包衣捏兒麻"(booi niyalm a),女的叫作"包衣赫赫(booi hehe),義即男僕、女婢。按曹家隸屬於"包衣旗鼓佐領";抄本《八旗掌故》卷一云:"又滿洲八旗包衣參領下分轄各佐領……下又有'管領''分管''管轄'各名目,其佐領或稱'旗鼓佐領',……蒙古、漢軍,俱無包衣佐領。"又注云:"旗鼓佐領下人,多系國初民人投充,如見在大糧莊頭、園夫之類。"而福格《聽雨叢談》謂包衣佐領原系兵弁家丁性質。曹家先世畢竟如何歸旗並成為何種家奴,尚待詳考。參看書末補註。)。滿洲貴族把這種人是看得極為"下賤"的,但又非常需要他們,離開不得。  

    明朝的皇室,沒有另外的家奴,只有宮廷里的特種供役人:太監。太監本是極窮苦的好人家的子弟、被殘害了身體(連帶著精神)而送入牢籠去受苦服勞的最為可憐的一種受壓迫者,但他們往往受了封建統治者的毒害,卻變為窮凶極惡的統治爪牙,無惡不作;明朝的腐朽敗亡,太監們特別"與有力焉"。清朝皇帝有鑑於此,所以在承襲明朝各種制度的同時,卻先將太監們管事的"二十四衙門"加以刪並,最後撤除,而改設"內務府",以皇室家奴--上三旗里的包衣人--來代替了太監的各項執事。

    內務府於是就成了管理皇家的財產、收入、飲食、器用、玩好、各項日常生活瑣事、各種有關禮儀……的"管家衙門"(註:參看《文獻論叢》曹宗儒《總管內務府考略》:"世祖入關,……而掌宮內政令者,仍屬包衣昂邦。昂邦,又譯作總管,是其名為家之總管,而清帝已化家為國,官文書遂譯為內務府總管矣。"包衣昂邦或總管,實即"管家頭兒"的意思。昂邦或譯諳班。內務府並無下五旗人,也並無蒙古旗、漢軍旗的人。有漢族血統的包衣人,一概稱為"漢姓人",因為他們還是屬於滿洲旗分之內。清末成立了海軍衙門,職位完全為滿人把持了,所以當時還有"新內務府"的諷語。)。從這一點講,特別是和明朝的二十四衙門以及司禮監干政和東廠掌刑比起來,內務府完全限於皇帝"私家"的事務,和刑、政等國家大事分清了,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有它的改進性和可取之點;但它也還是由太監製那裡承襲來了一些"流風餘韻",例如一些重要稅收,像鹽政、織造、窯、礦等項,仍舊要由作為太監之"後身"的內務府人員來全部掌握或部分干預。 由上所述,就可見內務府包衣人是一種身份極為特殊的清代封建社會的畸形產物--也是滿洲早期比較原始性階段的社會的遺蹟。內府包衣,在最高統治集團之內,是被壓迫、被剝削的受害者,而在那集團之"外",卻又是進行壓迫、剝削的害人者;一方面,他們的身份至微極賤,而另一方面又"呼吸通帝座",反而可以比別種人更容易地升官發財、假權作勢,他們的"富貴榮華",實際享受,比之一般大官巨卿,有時並無遜色。  

    曹雪芹的家世,就正是如此。我們上面所謂曹雪芹的"特殊身份",就是指這點而說的。 要講曹雪芹的一切,不由這裡說起,就無法講下去;這是決定曹雪芹的特殊生活經歷的第一層關鍵。同時也可以弄清楚,有些人說曹雪芹家是"權要"、是"豪門貴族",那實在是一種並不十分正確而很易滋生誤會的提法。我想,如果稍為了解清代康、雍、乾時期的真正權要豪門,如明珠、隆科多、傅恆等人家的情形畢竟何似,就不會把曹家提到這一行列中去,同時也正好說明:《紅樓夢》里所反映的賈、史、王、薛等(有些評論家習慣稱之為"四大家族""貴族",其實是不對頭的),都是些屬於什麼等級、地位的人家,在清代史上也是一清二楚,不會有發生錯覺之餘地的。

    五誕 生

    雍正二年,歲在甲辰(1724),四、五月之間的一天,江寧織造曹頫家裡,傳出喜訊,全家稱賀:夫人生下一位麟兒,這就是後來人稱雪芹公子的《紅樓夢》作者,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世界文學之林中的第一流的小說家。

    曹頫自從康熙五十四年(1715)三月初六日繼其父、兄曹寅、曹顒到任為江寧織造,那時不過是一個"黃口無知"的孩子,到此已是第十個年頭了,逐漸長大成人,婚娶已畢。曹家幾輩以來,人丁不旺,壽亦不永,每每單傳,或二子存一,始祖世選,似無兄弟,生子一人,是為振彥,振彥生爾正、爾玉,後改單名為鼎、璽(註:四十年代草創《紅樓夢新證》,曾見一文,引述東北父老傳說,曹家上世有兄弟二人,爾正、爾玉,爾正為長門,爾玉是二門。此點印象最清晰。不料落筆屬稿時,因引用了奉寬的《蘭墅文存與石頭記》(它正好也談到曹家上世的事),一時疏失,便將上述的另一文誤混為一,而未能分引二文。這個疏失一直沿襲到《新證》增訂本,也未發現。後經讀者指出,而隔時太久,我已追憶不起那篇文章的題目了。當時我還是一個年青的學生,初習治學之業,是不會懂得世上還有"偽造史料"的事情的。),璽生寅、宣,而宣早卒,寅生顒,顒又少亡,一家人眼看即歸散亡,頫實宣生,康熙帝為了挽救他家的頹運,特命頫為寅子,承嗣繼職。曹寅在日,早就作詩嘆息"零丁摧亞子,孤弱例寒門"了。所以為了後嗣的得立,顒、頫成婚必然都很早,這是封建時代的慣例。曹頫在雍正二年正月的奏摺中已有"妻孥"之語,似乎已然生了一個孩子。如果"孥"字不是泛用而確指男孩,那麼雪芹應當排行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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