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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華藝出版社,感謝各方面的友好的支持襄助,感謝真正學者的批評指正--凡真正學人,與人為善,絕不自私自利。50年研"紅",沒有以此為"衣食父母",藉此為升官得祿、沽譽釣名的階梯。拙著中歷史留下的痕跡,不必復存的,略加收拾,但亦難盡掩,大體是以存原貌為主旨。還望讀者多加鑑諒。
戊寅新正記於惜紙軒
〔注一〕以周策縱教授為代表的評語是"劃時代的最重要的著作"。彼時海外以高價求購套購,也立即有了盜版書牟取厚利。(至於六部書中所獲其它好評與事例,今不具列了。)
〔注二〕本人的"紅學"觀點的核心即是"自傳說",服膺魯迅先生的論斷:"蓋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屬親歷;正因寫實,轉成新鮮。"而批評批判者以為這違反了"集中概括""典型化"的理論,斥為錯誤以至"反動"。但時至本年(1998)二月份,我注意到,《文藝報》報導了已有一套"自況體"文學作品編輯出版;相隔數日,又有《中國文化報》報導,1997年的長篇小說是"寫實為主"。這是可資思索研究的重要課題。
(注三〕本人著述,所得鼓勵,絕大多數來自普通讀者群眾的投函。至於公開發行專業刊物,則近年連續發文指教與批判,其勢不減昔年。是以輿論界已有"圍剿"之說復出了。在此形勢下,華藝竟肯重出拙著,不能不說是膽識超常。我之既愧且感,是字字有其真實內涵的。
序
新春里才從墨西哥度寒假回來時,收到周汝昌先生自北京來信,說他最近已把舊著《曹雪芹》一書增刪修訂,改題作《曹雪芹小傳》,即將出版,要我寫一小序,以志墨緣。他這大著要出新版的消息,不但使我高興,我想海內外所有愛好《紅樓夢》的讀者們也一定會雀躍歡迎的。
大家都明白,我們對曹雪芹這偉大作家的一生是知道得太少了。我們不但沒有足夠的材料來寫一部完整的曹雪芹傳,就連許多最基本的傳記資料,如他的生卒年,父母到底是誰,一生大部分有什麼活動,到今天還成為爭論的問題,或停留在摸索的階段。事實上,世界幾個最偉大的文學家的生平畢竟如何,也往往令人茫茫然:像荷馬與屈原,也許是由於時代太久遠了,缺乏詳細記載;但莎士比亞(1564-1616)比曹雪芹只早生一百多年,已近於中國的明朝末期,到今天大家對他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甚至有人還在說,那些戲劇都不是他作的。也許這些大文學家在生時正由於不受統治集團和世俗的重視,才有機會獨行其是,發揮一種挑戰和反叛的精神,創作出不朽的巨著罷。這樣說來,好像越是寫最偉大的作家的傳記,越會遭遇到最大的困難。曹雪芹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因此我希望讀者們在讀這小傳之前,首先要想到著者所面臨的是何等的一個極端棘手的難題。
可是我覺得汝昌寫這小傳時,卻採取了一種很明智的態度。他把我們所已確知有關曹雪芹的一鱗半爪,鑲嵌熔鑄進他所處的社會、政治、文化和文學藝術的環境裡,用烘雲托月的手法,襯出一幅相當可靠而可觀的遠景和輪廓來。他所描述的清代制度,康熙、雍正、乾隆時代的政治演變和風俗習慣,都詳征史實;對於曹雪芹身世的考證,比較起來也最是審慎;大凡假設、推斷、揣測之處,也多明白指出,留待讀者判斷,好作進一步探索。這種以嚴密的實證配合審慎的想像來靈活處理,我認為是我們目前寫曹雪芹傳唯一可取的態度。
自從"五四"時期新紅學發展以來,經過許多學者的努力,我們對《紅樓夢》和它的作者、編者和批者的研究,已進步很多了。這其間,周汝昌先生1948年起草、1953年出版的《紅樓夢新證》無可否認的是紅學方面一部劃時代的最重要的著作。他挖掘史料之勤慎,論證史實之細密,都可令人敬佩。至於對某些問題的判斷和解答,對某些資料的闡釋和運用,當然不會得到每個人的完全同意。這本來是很自然的現象。一個頂好的例子,是他大膽建議曹宣的名字,多年來受人責難,直到康熙時的《曹璽傳》稿被發現後,才果然得到證實。今後紅學研究,基本上還需要大家來發掘更多的資料,並使它普遍流通,讓學術界來廣泛利用,作出各種不同的可能的解釋,互相批評,銖積寸累,棄粕存精,以求逐步接近真實。"實事求是"首先要挖掘和知道"實事",然後經過反覆辯論,才能求得真是非。恰如林黛玉對香菱說的:"正要講究討論,方能長進。"汝昌在考證方面給紅學奠立了許多基礎工作,在講論方面也引起了好些啟發性的頭緒。他自己也在不斷地精進。
這一點我不妨舉一件小事來作證。他在初版《紅樓夢新證》里解釋"雪芹"二字說:"怕是從蘇轍《新春》詩'園父初挑雪底芹'取來的。"後來在1964年出版的《曹雪芹》一書里,他又加了"或范成大的'玉雪芹芽拔薤長'的詩句。"我當時讀到這裡,就覺得這樣注釋固然顯得有理,但雪芹真正用意所本,應該還是蘇軾的《東坡八首》。我把這意見向一些學生說過,本來想寫一篇小品來補充,因別的事情耽擱了。後來讀到1976年汝昌的《新證》增訂本時,見他果然在這范成大的《田園》絕句下面又加了一個括符說:"參看蘇軾《東坡八首》之三:'泥芹有宿根,一寸磋獨在;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這小事很可看出他不斷勤奮追索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