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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手端著一碗肉湊到呂周面前,他又聞到了那鮮美的肉香。
呂周瞳孔放大,眼睛渾渾噩噩地鑽進碗裡,腦子裡的聲音越來越鮮明。
……
不做吃人的,就做被吃的。
從人開始,吃到後來,無肉不可吃。
所有的肉混在一起,才是最大的美味。做能吃所有肉的人,做最頂端的人。
……
他低下頭,嘴巴半張開,喉結滑動……
「咣當!」
不遠處摔碗的聲音驚得呂周一顫,下意識抬起頭看過去。
是他之前見過的那隻黑犬,它對面是一個繫著圍裙的廚子,一旁的桌子上已經疊摞起來許多碗肉,卻沒有人動。靠邊的一隻碗被碰摔在了地上,肉汁還在地上緩緩流淌。
「你還沒有找到我要的肉嗎?」黑犬緩緩開口道。
廚子臉色難看:「客人先把肉錢付了,我自然會給您做出滿意的肉來。」
他看不出眼前的黑犬是個什麼種族,他試過黑狗肉,卻不對,也試過了許多不同的異獸之肉,也不對。找不到跟黑犬同族的肉,就做不出來對的香肉。
黑犬冷笑一聲:「你們這兒的規矩改了?沒做出肉來,倒要客人先付帳?」
廚子的臉色更難看了,卻不敢應聲。他不能說「規矩改了」這樣的話。
香肉鋪靠規矩運行。
「客人點了香肉,就要賣給客人。同樣,」黑犬不緊不慢地說,目光有意無意瞥過來一眼,「吃了這裡的肉,就要給它供貨。」
呂周一個激靈,再不敢看灰衣男子手裡的那碗肉。
香肉鋪里的規矩有很多,厲害的不是鋪主人,而是鋪子。鋪主人可以靠著規矩拿捏客人,客人也並非全然受限。
「你沒法賣給我肉,是不是?」黑犬逼問道。
廚子臉上的汗都快要下來了,他已經試過很多很多種肉,後來甚至取巧做了一大碗雜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就連鑽在土裡的,凡鋪中所有的肉,全都剔了一點放在碗裡,最後做出來一大碗包羅萬象天地大味,卻還是不能讓黑犬滿意——香肉鋪的規矩沒有半點觸動,這說明這碗肉里的確沒有黑犬同族的肉。
他們鋪子裡根本就沒有這種肉。
黑犬不依不饒:「你賣不出肉來,是不是?」
此時鋪主人不在,廚子吶吶半晌,汗出如漿。灰衣男人此時也不管呂周了,湊過去想要給廚子打個圓場,卻被黑犬直接頂了回來,一個勁兒地皺眉卻沒法言語。
香肉鋪的規矩是死的,雖然不是不可以略微通融一二,但這黑犬明擺著是來找麻煩的,他咬死了規矩不肯退讓,連鋪主人都沒有辦法,更何況他們兩個呢?
因為廚子之前已經把所有肉都試過了,此時再無可以迴旋的餘地,鋪中規矩躁動不安。
「是……是。」廚子頹然道。
話音方落,一聲暴喝突然從門口傳來:「你不是生靈,我這鋪子裡不招待鬼東西!」
是鋪主人趕回來了!灰衣男人恍然明悟,香肉鋪只做生靈的生意,只有生靈才有軀體,鬼又哪來的肉呢?
這隻黑犬竟是個鬼物偽裝的,難怪鋪子裡找不出對的肉來。
然而鋪子主人眼力雖好,之前廚子卻已經沒扛住應了聲。在他大喝出黑犬的身份之前,小將軍已經抓住了這其間香肉鋪規矩動搖的一瞬空隙,抖開背上的東西。
那一團黑皮子根本不是個盤起來的黑犬,那就只是張皮,皮里裹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骨頭,每一塊骨頭互相碰撞著,發出咔咔的輕響。
那骨頭一落地,就拼成了一具殘缺的屍骨。骨頭之間每一聲互相碰撞的輕響,都像是在說一個字:苦。
苦啊!
這具落地的殘骨說道。
「苦啊!」
桌上的肉們說道。
那些已經死去、被洗淨切碎、烹飪熟透了的肉,竟好像又有了意識一樣!
「苦啊!」
掛在鐵鉤子上的肉說道。
它們微微擺動著,像是在掙扎,卻怎麼都擺脫不了勾穿了自己的鐵鉤。
「苦啊!」
廚房裡的頭顱們說道。
它們睜開了眼睛,張開了嘴巴,用淌乾淨血後,變得成慘慘粉白的臉哀嚎。
苦啊!
死好苦啊!
鋪主人臉色大變。
香肉鋪的規矩正在飛快破滅,他手裡提著一把殺豬刀,衝著殘骨砍來。
殘骨被他砍中,變得更殘破了,但那叫著苦的哀聲卻沒有停歇,反而愈加長遠了。
苦啊!好苦啊!
桌椅板凳都開始搖晃起來,碗裡的肉想跳出碗來、鉤子上的肉想掙脫下鉤子、廚房裡的肉想擺脫案板和刀具。
太苦了!太苦了!
想走啊,想走啊。
解脫吧……解脫吧……
痛苦的肉掙扎著、哀嚎著、悲泣著,把整個鋪子都搖晃了起來。
正在沉迷吃肉的客人們也都被驚了起來。有的還茫然不解,試圖把肉塞進嘴裡,嚼爛咽進肚,卻被嘴裡蠕動顫抖的肉刺激到喉嚨,又嘔了出來。有的已經覺察到不對,一面蓋著肉碗,一面怒氣沖沖地抬頭找是誰打擾了自己吃肉。
鋪主人正準備要他們幫忙,這些吃了鋪中肉的客人,都在香肉鋪的規則之中,他可以借著這些規則讓他們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