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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時散漫里又帶著點兒得意,卻忽又轉而問道:「你真記不得舊事了?」
漓池揚起了眉。
這話問得古怪,那語氣里暗含著些許期待似的,不是隱瞞了什麼惡事那種,反倒像是希望他忘了某個讓炎君自己感到丟臉的小事那樣。
炎君看著漓池揚起的眉,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暴露了什麼。
「你有事需要幫忙再找我。」他急急說完就撤了神力,將這具臨時降下的化身散成一片明亮的星火。
漓池慢慢放下挑起的眉,目中霎時起了霧,照出因果茫茫。
他的確有很多事都記不得了,但……有些事他雖然不記得了,世間的因果會替他記著的。
第98章
雖然以漓池此時的狀態,並非所有因果都能看得到,比如之前神樹村中追索幕後布局者時,那人的因果就被掩蓋了。但炎君的因果肯定不在他看不到的範圍中。
炎君對因果的了解並不算深,而且,他估計一時還想不到要防備。
漓池目力微轉,繁密如霧的因果中霎時挑出一根舊弦,嗡然而震。
因果昭昭。
……
烈烈焰火,燃其薪樵。
火不空燃,需有其薪樵,即便如明燈教的心焰,也是需要心間一點沒有欲求的慈悲善念作為薪樵。
無薪則火滅,無火則薪寂。凡俗薪柴有盡而心無盡,以心為薪樵,則焰火不熄。
炎君所掌的不是天下火焰,而是天下薪火。
他的個性與其他天神不同,雖然說諸多天神性情各異,但炎君的特異之處,是在諸位天神中也尤為矚目的。
就比如在凡人生慧這件事上,在最初的時候,注意到凡人的天神並不少,這個新誕生文明的族群在凡世中跌跌撞撞,因為敬畏天地的力量,不知祭祀了多少自行命名的天象乃至概念,這樣一來,難免就有祭祀到相應的天神身上的。
天神們感受到了凡人們的心念力量,雖然並不取用,也多少會為此垂眸落下一瞥。有的在看清此事的起源後就不再關注,有的興致高些就時不時的觀察一陣,但天神中卻少有如炎君這般將興趣維持了如此之久的。
凡人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他們所擁有的是非善惡、七情六慾,並不與其他生靈有什麼不同。但或許是因為無聊,又或許是因為某種靈感,炎君就是這樣一直觀察了下去,他看著凡人們逐漸從野獸中脫離,獵獸皮、織藤麻以蔽體,磨骨石、削竹木以武備。
炎君觀察著觀察著,忽然起了一念。
「同我比斗!」那一日,炎君忽化作凡人身相,找到了太陽星中的神明。
那時的神明看著炎君的扮相,不由高高挑起了眉。
炎君所化身相自有其莊嚴之相,赤發耀耀金眸含威,身色赤黑端嚴無瑕,不類凡俗。
這身相無疑是極美的,天神所化的身相沒有瑕疵,身形比例無一不協調恰當,又沒有凡人精氣神受到損耗致使神采不足的憂慮,其神采奕奕氣勢雄渾,自是說不盡的攝人心魄。
但炎君也明顯參照了他所見到的那些凡人模樣,大半軀體精赤著,唯有腰間纏著一條火焰流裳,大約是與凡人所著的獸皮裙相仿。除此之外,他手中還持著兩柄竹木倉,與他身上焰流所化的下裳不同,這兩柄半舊的竹木倉就只是普通的竹木倉而已,也不知是從哪兒撿來的。
「你這是又想做什麼?」彼時與神明同在太陽星中的雲章師問道。
這個「又」字就很有深意。
炎君全然不在意,舉著一柄竹木倉道:「同我這般化作人身相,以此互相比斗。」
他左手分出一柄竹木倉,向前伸出遞向兩位天神:「你們誰來?」
雲章師略略一退,對此毫無興致。
炎君又把竹木倉轉向另一位神明:「你來?」
神明沒有說話,卻已化出凡人身相,白衣烏髮廣袖寬袍,他伸手接過炎君遞來的竹木倉,垂眸打量著。
雲章師忍不住對炎君問道:「你做這個是想幹什麼?」
天神本無相,以其道為身,一切行舉本無所限。兵器是凡人為了彌補自身先天所受到的限制而發明的東西,他們又何必要化作凡人身相,以凡人兵器比斗?這便如猛虎棄其爪牙,抱木棍以擊打、凡人棄其五指,銜草藤以築巢。這實在是……除非閒到一定程度,否則是做不出來這種事情的。
「我高興!」炎君道。他瞧著神明化出的身相,一身白衣飄逸俊雅,又道:「你這不錯!」
他也沒什麼改改自己打扮的想法,衣飾不過外相而已,便是他此時所化的身相,也是隨時可以捨棄的。炎君見神明已經接過了竹木倉,抬手就攻了上去。
神明揚臂,輕而易舉便擋住了他的竹木倉,兩木倉交擊,震下些許碎片。
這實在是一場很艱難的比斗,不是炎君有多麼難纏,而是想不毀了這兩柄竹木倉並不容易。
這就是兩柄由最普通的竹木所削制而成的竹木倉而已,而且還是被凡人用過快要廢棄的那種,它們在兩位天神手中並不比羽毛來得要更堅韌些。如果是要以神明之力將它們長久保存下來,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炎君偏偏要用它們來比斗。既然要以兩物比斗,自然少不了要讓兩物相擊,它們難免就會受到損傷。
就像凡人明明肘膝都有不錯的力量,卻偏偏要以蘆葦杆相鬥,還得小心翼翼地不使蘆葦杆被擊折。這種打法,恐怕要比真刀真槍地打上一架還要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