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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芹再看向柳葉桃,她所見的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了太過濃稠的霧,像一場太過厚重的雪,將一切都蓋成茫茫大白。
有什麼在輕柔地牽引著她的目光,像先生握著孩童的手引她寫字,於是她的目光穿過了那過於厚重的濃霧,她終於分辨出來,那並不是濃稠的霧氣,也不是厚重的大雪,而是一根根細密的絲線,從有始以來,誕生、積累、牽扯,終於在這世間,形成了這一片濃厚的白。
「因果……」她喃喃道。
她的目光追逐著柳葉桃身上的因果線看去,不由落到了其中一根絲弦之上,捕捉到一個舊日的畫面。
吵鬧、繁華的街道,遊人如織燈如晝,纏著頭巾的男人在吹笛,笛聲風情奇異古怪,卻並不難聽,而是別有一番味道。男人面前擺放著一個打開蓋子的圓竹筐,筐中探出蛇的頭顱與上半身,搖晃著身體追逐著笛音。
這是一隻很漂亮的蛇,頭顱長而圓,看起來並不凶,眼睛也不是蛇類常見的那種狡詐陰冷的明黃色,它的眼睛的顏色要更暗一些,在光線不明顯的時候已經幾近於黑色了。而它的身體,則是純粹的黑色,每一片鱗片都乾淨整齊,在陽光下反射出些許藍紫色的光。
而當它隨著笛音舞動的時候,這光彩就更加絢麗地流動起來。
圍觀的人們越來越多,在每一次蛇身隨著笛音劇烈扭動的時候叫好。在笛音滑過一個悠長的轉調之後,蛇突然伏低了身體,它從竹筐中爬出來,鱗片反射出艷麗的冷光,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條流動曲折的黑色的河。
吹笛人仍然自顧自地吹著笛,甚至連眼睛也自在地閉了起來,笛聲舒緩,蛇也在地面上悠悠然地爬行了一圈。圍觀的人都被驚得稍稍往後退了幾步,但那蛇並不靠近人群,對人們一副全然不感興趣的模樣。蛇就這樣轉了一圈,重新爬到了場地後方,那裡有一處被幔帳圍起來的小隔間。
在蛇爬到隔間前的時候,一隻纖白柔軟的手忽然從縫隙中伸出,向下探到地面上。蛇吐了吐芯子,順著這隻手掌爬了上去。但無論它怎樣向上爬,卻總是露在幔帳外面的。
它向上爬得越多,那隻手臂從幔帳中伸出的就越多,最後露出整隻潔白柔軟的手臂,和披著艷紅紗衣的肩頭。
所有人都被這一隻美麗的手臂、與攀在上面的蛇所吸引住了。
蛇又攀上這隻纖弱的肩膀,幔帳中就走出一個少女,她赤裸的足踏著鼓點走出來,腳底與手心塗成紅色,腳腕與手腕上戴著鈴鐺,她的身體隨著笛音舞動,鈴鐺也就隨著笛音響動。
這實在是個漂亮極了的姑娘,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顏色要比常人更淺一些,像琥珀色的醇酒;她的頭髮烏黑柔軟,閃爍的光彩並不比蛇鱗上的光彩要黯淡;她的皮膚光潔白皙,在陽光下幾乎要發出像上好的綢緞那樣的柔光;她的嘴唇是鮮紅的,比她身上的紗衣還要鮮艷,嘴角勾著一個柔軟的笑,可那笑又像攀在她身上的蛇一樣讓人覺得既美又冷。
艷紅的紗衣、潔白的皮膚、黑色的蛇,同樣的柔軟,同樣的舞動著,這艷麗柔軟的色彩就這樣裝進了每一個人的眼睛裡,沒有人能不被這場景吸引。
於是等到笛聲落下,少女踏住最後一個舞步,讓閃著光彩的蛇攀在她潔白柔軟的手臂上停駐時,鼓掌叫好的聲音響成一片。
柳葉桃,她那張有著奇異魅力的臉,最適合不過的,正是現在這樣的神情與姿態。
在人們叫好的時候,有一個人放下了手中的鼓,拿著一個盆子,圍著場邊向人們收取賞錢。
這也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但她長得並不漂亮,在柳葉桃的映襯下,甚至顯得十分普通,以至於竟一直沒有人注意到,在這場表演中,除了吹笛的耍蛇人和與蛇共舞的少女外,還有著另一個敲鼓的姑娘。
而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敲鼓姑娘的相貌與吹笛人有著三分相似,這便足以讓人猜出她的身份了——柳穿魚,吹笛人的侄女,也是與柳葉桃沒有血緣的姐姐。
丁芹正看得入神,這畫面卻突然像褪了色一樣散去了,人們的聲音也遠去了,最後伴著這褪色的畫面,一同又融回了濃重的因果中,而後這濃重的因果,也在她目中散去了,令她的視野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只剩下最初,因神印而升起的、清涼柔軟的山嵐。
再後來,連這山嵐也散去了。
丁芹眨了眨眼睛,她仍然待在房間裡,白鴻也仍在敲打著腮幫,一副鬱郁的模樣。
巨大的丹頂鶴長腿修頸,羽翼黑白分明如同水墨,唯有頭頂一抹嫣紅。幻化做人身,也是冰肌玉骨仙氣飄然,一身羽衣清雅淡逸,襯著肌膚如雪,唯有額間一抹紅痕,鮮艷奪目。
可惜,這瞧上去清冷淡漠如九天仙人般的鶴神,此時的內心活動卻躁鬱得很。
人的胳膊真不好使啊,想用大翅膀。
那個明燈教是怎麼回事啊,可不可以直接打一架?
風不動的時候到底是什麼啊……
丁芹眨了眨眼睛,鶴神似乎一點都沒覺察剛剛的事情。她凝神看去,目中又浮現起了層層厚重複雜的因果。
但丁芹並沒有細看,很快就散了目力。沒有神明的指引,她才發現,這實在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情,因果繁雜厚密,想要從中尋找到某一根特定的因果已經是一件幾如大海撈針般艱難的事情了。雖然因果細如遊絲,但每一根因果上都承載著厚重豐富的信息,就算尋到了自己想看的那根因果,也未必能一下就從中尋到自己想要得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