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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道中,地神緩緩走了進來。
地神也不是有意壓著步子,他對井中的這位淮水神君,實在是有些棘手為難。
自兩千四百年前,淮水神君被關押於水固井中後,地神除了自身的職責外,就又多了一項任務——作為淮水神君的看守。
這項任務原本也沒什麼可為難的,水固井的封印中有大天尊的力量,尋常人根本無法解開。若是來了有能力解開封印的人放出了淮水神君,那也不是他一介小小地神所能阻擋的,也不追責到他身上。
地神所要做的,只是在萬一淮水神君出逃後,及時發現並上報。
最初的時候,地神與淮水神君相處的還不錯。淮水神君是掌控淮水的大神,沿岸流域皆為轄域,遠不是他這個一鎮地神所能比的。神君雖然被囚,卻不會遷怒於他這個小小看守。
在淮水神君剛剛被囚禁在此地後,地神就常常前來拜訪,等到與神君漸漸熟悉,他便試探著向神君請教修行上的問題。淮水神君久困無聊,也樂得偶爾有人來陪他閒聊,對地神的問題並不吝於解答。
因為這個緣故,雖然淮水神君不承認,地神心中卻是將他認作半師的。
然而後來,余簡修成鬼神後又來到了這裡。
地神對余簡併無惡意,可余簡一心想要放淮水神君出來,在這兩千多年裡想盡了法子,也寫了無數表文意欲上表,改變淮水神君的審判結果。
地神一封都沒幫他上奏過。
這件事也不能怪地神,余簡是由人所轉化的鬼神,思維還停留在凡人的階段,他所寫的表文雖懇切真摯、情理深厚,但從根子上的思路就錯了,又怎麼會有用呢?就算地神幫他遞上去,也不過是徒增笑話罷了。
這些淮水神君也是知道的,因為余簡為此荒廢修行的事,他們已經爭執過許多次了。
余簡從來不聽他的。
淮水神君被囚於井中,對余簡無可奈何,只能幹瞧著他一個勁兒地向地神使勁兒。
地神:……您的要求小神做不到啊!
淮水神君拿余簡沒辦法,於是也向著地神使勁兒,指望他能勸服余簡。
地神:……小神真的做不到啊!
余簡在想辦法讓淮水神君減免刑期這件事上簡直固執得可怕,他雖然只是一弱小鬼神,卻是淮水神君的至交好友,地神拿他沒辦法,夾在兩人中間被折騰了個夠嗆,最後,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躲著余簡。
結果,這兩千多年下來,淮水神君嫌他沒用,是越看他越不順眼。地神無奈,也只好儘量少出現在淮水神君面前,尤其是每次余簡來到水固鎮中的時候。
前一陣子,余簡又來到了水固鎮,地神這幾日便特意避開了水固井附近。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天,想來余簡應該已經離開了。
只希望,這幾天能夠讓淮水神君的心情好上些許。
地神緩著步子走進竹林中,正琢磨著怎麼對淮水神君開口詢問時,忽然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兒?」地神脫口而出。
「他為何不能在這兒?」井中不高興地詰問道。
「小神不是這個意思……」地神不由尷尬。
正想解釋時,余簡已然起身,向他拜道:「此前簡心有執念,所行偏執,給尊神添麻煩了。」
地神忙道:「道友與神君知己情深,義氣慷慨,令人欽佩,哪裡算得上是麻煩?小神位微力薄,未能有所幫助,心中實在慚愧。」
井中傳來一聲滿意的輕哼。
地神雖好奇余簡此次為何能夠停留這麼久,卻沒有多問,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相詢。
趁著此時淮水神君心情好,地神忙將赤真子所言之事向他描述了一遍,詢問道:「……不知神君可感受過這樣一位修士?」
聽完之後,井中靜了下來,余簡的面色隱有古怪。
地神不解,正待追問時,井中笑道:「你不是好奇余簡為何能停留在這裡?」
地神凝神細聽。
「正是你所形容的那位修士相助。」淮水神君道,「那是位連我都看不透的神明,你若能請他相助,那這幾日禍亂鎮中的小妖,不過是手到擒來。」
地神聞言不由心喜,追問道:「神君可知如何尋找這位神明?」
「我可不知,每次都是他來此尋我的。你這一檔子事,還是自己想法子吧,不要太指望能找到他。」淮水神君道。
地神心中難免失望:「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你就算尋到了他,又有什麼能夠打動他令他出手相助的呢?」淮水神君問道。
地神默默不語。若那神明真如淮水神君所言,他的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動對方的。
至於救人性命之類的話,更是不必提,地神清楚,這樣的神明其性情凌冽之處,是不會被凡人的性命所打動的。
眾生在這樣的神明目中一律平等,凡人與他們所蓄養宰殺的牲畜、妖物鬼類與正途修行者,在這樣的神明目中也無甚區別。
那是一種博大到近乎冷漠的胸襟,一種高曠到幾如無情的寬宏。如日月普照眾生,平等地落在每一個生靈身上。可這些生靈就算是盡數消亡,對日月的運轉難道又有什麼區別嗎?
就算不提這樣高不可及的神明,只瞧眼前這位淮水神君,又可曾將庸城中四萬人的性命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