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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動地忽然感覺到脊背被人一拍,他才注意到,因為方才那莫大的恐懼,自己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
「還不快走?」
李泉的聲音仍然很平靜,辟動地卻不再會感到之前那種恐懼。他發現自己那不知何時生於心底的危險一念,已經在之前的恐懼中徹底消散了,再無法不知不覺將他導向怪異。
辟動地突然明白了之前李泉為什麼要與他有那一段對話,他心中生出極大的感動,一時有語不能言,只悶頭向前走。
李泉捻了捻指尖忽然凝結出來的一縷心念,辟動地沉厚的聲音在他心神里響起:「祈念李泉不受大劫所擾,早日跳出輪迴。」
他笑了一下。雖然不是很必要,但倒是很誠心誠意。
輪迴啊……
十二萬年之前,大劫未起之前。長陽為立地府,曾踏遍幽冥九泉。
那時社土尚在,其力貫通於九泉,與神明同行於幽冥。
幽冥為虛地,不可直入,天神以其道為身,亦不需直入。所謂踏入幽冥,實為感受幽冥境地。
天地因果有亂,是因為道有所缺,地府便為彌補缺漏而立。
然而,天神之道終歸於一,實非為一。此方世界自始以來,一直便在這樣的道的運轉之下存在,沒有見過完整的道,怎麼會知曉現在的道是有缺漏的、缺漏在哪裡呢?
便如盲人摸象,觸其腿,而以為象如柱。又如一人只見過滿月的模樣,便以為月一直都是如日圓滿的,而不知有弦月之相。月形圓滿,這不是很合乎道理?難道有什麼不對嗎?然而,自彎如鉤的缺月,到圓如盤的圓月,才是一次完滿的變化。這樣的完滿,卻是未曾見過之人無法知曉的。
那時天神當中,認為道有所缺,欲要彌補的,也只有長陽一個而已。天神無法被說服,天神自有其道,其心堅固圓融,唯有實證有缺,才能動搖他們的認知。
但作為多年的老友,他們也並不介意給予長陽幫助,他們只是認為,這是無用功而已。
道不增不減不生不滅,怎麼會能夠被他所改變呢?所以,添一座地府又或是缺一座地府,又有什麼影響呢?既然沒有影響,又何妨幫助一下自己的朋友?
社土通輪迴,相助長陽體悟幽冥,在此寂靜安寧的道中,從未發一語。對道的體悟,本來也不必以言語交流。
但在那一次,社土卻突然對他問了一個問題:「你找到道有所缺的地方了嗎?」
世間因果與命理生亂,但一直未尋到緣由。故此,天神多認為這只是道的又一次演變,唯有長陽認為這是因為天地有所缺。地府便如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醫生,雖可以憑此解決因果與命理的問題,卻並非從根源出對治。他尋不到缺處,又如何能夠說服別的天神呢?
「沒有。」長陽答道,「你為何突然有此問?」
社土沉寂良久,她的心似乎已經有所動搖。良久之後,她答道:「我做了一個夢。」
天神是不應當有夢的。
凡塵眾生有夢,是因為他們心不清淨、雜念紛擾。七情六慾,無不牽扯著他們的心念起伏,心不自主,便會生出各種各樣的夢境。天神每一個念頭都是明晰的,不會有受情緒牽引,不為自身所控的念頭生出。
可社土卻做了一個夢。
「你夢見了什麼?」長陽問道。
「我夢見了……消亡。」社土說道。
第140章
天神掌道,道無損,則天神不隕。
社土夢到了天神的隕落。天神若隕,則道必有缺。如若夢境為實,則證明,長陽或許是對的。
長陽久尋道有缺之處而不得,社土的夢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但他卻沒有急著追問,反而停頓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那一瞬之間的神情近乎悵然。
「還有呢?」在這一瞬之後,他才問道。
「你還知道些什麼。」不必更多的解釋,社土已經瞭然。
長陽還知道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才那樣肯定道有缺,才對社土有夢之事並不驚異。
黃泉靜默地在幽冥當中流淌,給予死去的生靈寂靜且厚重的收容,又將死亡導向新生。長陽什麼都沒有答,他只是看著九道黃泉,同時看著它們每一處的流淌。
它們從此處流淌到彼處,每一處卻又是同時流淌的。與凡世中的河流不同,黃泉沒有起始,亦沒有終點,因為它們所流淌的地方,是虛有的幽冥。它們將眾生從死帶到生,而眾生從出生的一刻起,就開始不斷地邁向死亡,當眾生「生」的時候,他們也在不斷的「死」。死生一體、陰陽互生,此為輪迴。因其始終實為一體,故而黃泉無始無終。
他什麼都不必答,社土已經從他看著九道黃泉的舉動中看到了某些東西,那不是她要的答案,但足以讓她放下疑問。
「我夢見了許多、許多次消亡。」社土說道。
「我知道。」長陽嘆息道。
……
「到了。」李泉忽然道。
黃泉前方,暝霧詭詭,暝霧所籠罩的地方,幽冥正在由虛化實,暝霧深處,亮著兩盞昏黃的燈籠。
辟動地停了下來,在走過之前那麼一段黃泉後,他原本那種古怪而危險的狀態有了很大的減緩,現在不仔細看已經與尋常眾生沒有什麼兩樣。
李泉在他身上拍了一把,辟動地忽然化作一個昂藏威武的漢子,身上隱約古怪的氣息也被掩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