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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皎皎,勿晦勿瞢,塞尺所憩。
「……」
歌詞是用他們獨有的語言唱出來的,丁芹和白鴻在寨中生活了這幾日,以她們的神識之力,也將這種語言學了差不離。
湖水潔淨,不要使它變得污濁骯髒,那是塞尺居住的地方。
明鏡皎潔,不要使它變得晦暗不清,那是塞尺停歇的地方。
塞尺便是他們的圖騰,也是他們的名字。他們以潔淨的湖水與皎潔的明鏡來稱讚他,可血祭就是血祭,無論前奏多麼的觸動人心,終將進行到凶蠻的部分。
寨民們的血肉落入湖水之中,盈著月色的湖中融了越來越多的血色。每一個寨民都做了祭祀,傷勢未愈的人和年邁如老祖母的人同樣如此,但對於這些虛弱的寨民,搵察以一枚熾熱暗紅的骨針刺破他們的指尖,取一滴血滴落湖水之中,便是參加過血祭了。
湖中的血色越來越濃,逐漸顯出一個異獸的身影,這身影隨著血色越濃,便越發清晰起來,四足獨角,似羊似鹿,正是搵察帽頂繡著的模樣。
漸漸的,每一個參加祭祀的人都為那湖中添上了幾分血色,包括主持祭祀的搵察,除了兩個血脈不同的客人。
搵察看向丁芹和白鴻,慢慢彎了一下腰,說道:「祭祀儀式只差一點了,請二位也來參與一下吧。」
白鴻鳳眼一挑,冷笑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祭祀的力量已經磅礴匯聚,搵察作為儀式的主持者,這力量也就為他所用。儀式即有步驟,步驟便如規條,這力量如層層羅網裹覆,要祭祀中的人按其意志完成儀式。
搵察仍然彎著一點腰,歉意尤深的模樣:「這是祭祀的儀式,兩位對寨中的隱秘和圖騰不是一直有著好奇嗎?我帶兩位來參加了我們的祭祀,現在不正是一個了解的好時機嗎?只要一滴血而已,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的,人們戰鬥、摔跤的時候不都會流血嗎?又何妨流在這裡呢?」
湖邊的人們因為這番而騷動起來。
「搵察!」老祖母高聲厲喝,「放開她們,這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我該做的事,是讓寨子能夠續存下去,而不是將性命一點一點全填進湖裡。」搵察道。
老祖母指著湖中,手臂顫抖,氣急喘道:「你看看圖騰!看看這可是圖騰願意見到的事?!」
湖中圖騰的倒影已經清晰得分毫畢現,甚至隱隱透出氣息來。
解廌。這是傳說中能夠洞察人心分辯是非曲直異獸。
「沒想到……解廌竟成了圖騰。」白鴻低聲喃道。
傳聞解廌是由質勁剛正的魂魄轉生而成的異獸,雖不知其真假,但也由此可知解廌的性情,這樣的異獸,為什麼會開闢一個族群呢?
「以血祭續命已是極限,你還要取外人的血肉,這是在改圖騰的意志!」老祖母怒道。這件事他們早就私下討論過了,她其實不想在寨中眾人面前與搵察分辯血祭的事情。
血祭這種邪法,是損他利己之法。寨中人們為救圖騰而行血祭之法,損己而利圖騰,人們的品性中固然有犧牲自身以利他人的無私之處與不肯傷害他人的良善之處,但這是與生靈本能相悖的,眾生本性為利己,飲食、攥取皆為本能。解廌是他們的圖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寨中的人們必然有許多寧可自傷也不欲傷害無辜的人,可若說寨中所有人都寧可自己去死,也不要用無辜的外人血祭……這是不合眾生本性的。
有些事若是不說出口便罷,可若是說出來了,人心便回不去了。
解廌的天賦神通是洞察人心分辨是非,這同樣也是他的本性心念。修行在心,這世間的法術修行之法各有不同,有的只在乎術道,需要資質、需要靈氣、需要種種條件;有的則只在乎於心,無關資質等等一切外力,便如同明燈教的修行正法、吳侯所修的守戒法。解廌的天賦神通為第二種。解廌正處於最虛弱的狀態,對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因為他與族人血脈相牽,便更容易受到族人們的影響。如老祖母所說,接受同族人的血祭以續命已經是極限了,如果解廌再取他人血肉為自己續命,那恐怕就會改了他的意志,毀了他的神通。
「為什麼要抗拒改變呢?」搵察道,「一成不變的固守並不是好事,蠐螬褪了舊殼才能化為蟬,從不見天日的地下飛上天空,毛蟲結過了繭才能生出翅膀,從笨拙的蠕動變成輕盈地飛翔。不變就是死,就算祭了全族的人,難道就能救下圖騰嗎?不如讓我們帶著圖騰一起改變。」
人群中的躁動更大了,老祖母氣急,一時氣息不勻,連連咳了起來。
丁芹深深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確信了我們沒有解決圖騰問題的方法嗎?」
「我不確定。」搵察說道,「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你們能夠拿出辦法來,但我需要一層保證,沒有保證的話,我不敢信你們給出的方法。你們已經知道我為什麼不敢輕信。」
他並沒有想要丁芹和白鴻的性命,他只是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將血祭的事情開一個口子,兩滴血就夠了。他和他的人都幾乎找不到機會出谷,如果錯過了這次,下一次再想找到外人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如果能從兩人這裡得到別的方法最好,如果得不到,這一次機會也不會一無所獲。更進一步,就算日後走到了要傷外人性命來進行血祭的程度,他也不會選擇向丁芹和白鴻這樣難啃的對象,亂世之中,不值錢的命最多,何苦往死里得罪強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