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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六娘猛然後仰,雲眠沙的薄刃緊貼向她的喉嚨。她的腰還沒有彎到極限,薄刃卻已經在她頸上割出了血線。
太快了。
他的修為為什麼會增長得如此之快?
是因為他化身怪異了嗎?
風六娘的身形一散,驟然化作無數指甲大小的蜂兒。可這也只為她爭取了一隙,那雙猩紅的眼睛好像能夠分辨出生機的強弱來,纖薄的羽刃直直斬向風六娘的本體。
這一隙的時間,不足以讓她從羽刃下逃脫,可這一隙的時間,也是救命的一隙。
就在這羽刃臨身的前一剎,雲眠沙忽然停住了。
他身上籠著一層神術的光,在光里散做片片碎羽。
丁芹站在半里外的地方,雙手於胸前結成神印。
她去的地方與這裡的距離比風六娘在的地方要遠上一些,所以才來得晚了些,幸好……幸好還沒有太晚。
她匆匆趕過去,風六娘已經重新化為人身,她沒有受什麼傷,卻一直在看著雲眠沙死去的地方出神。
片片碎羽落在蕭瑟的蘆葦中,化作更細微的白塵飛散,只有三片還算完整。
「六娘,怎麼了嗎?」丁芹順著看過去。
這個大妖已經完全化為怪異了,他是清醒的,自我做出這樣的抉擇。
風六娘拾起羽毛,神情複雜:「他……不該那麼容易死掉的。」
以雲眠沙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他可以避開丁芹那遙遙一道神術。在最後的一瞬間,他既沒有試圖躲避,也沒有試圖帶著風六娘一起死。
風六娘清楚地看見,在那道神術的光落在雲眠沙身上時,他眼睛裡可怖的猩紅血色消去了,他偏過臉,目光看向了另一個地方。
丁芹點頭,她之前擔憂風六娘的情況,沒有多想,現在同樣覺察到了問題。
她匆匆出手,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殺滅怪異,而是救下風六娘。那一道神術的力量更多在於困鎖,而非攻擊。雖然神力本身具有傷害怪異的能力,但一個能夠將風六娘逼迫到如此地步的怪異,是不應當這樣輕易死在這道神術之下的。
但云眠沙確實已經死去了,沒有什麼替死法能夠瞞過她的眼睛。
「你們之前認識嗎?」丁芹問道。
風六娘點了點頭:「小囡,我們去那裡看看。」她指著雲眠沙最後看過去的方向。
在見到雲眠沙後,很多疑問得到了解決,卻又有更多的疑問生了出來。
雲眠沙識得她的小圓蜂,有手段避開小圓蜂的搜查是正常的。他剛開始應該並不想與她們起衝突,故而只是隱藏躲避,可是小圓蜂又來了第二次。
他殺死了小圓蜂,已經知道風六娘必然會尋來,卻在這段時間裡一直沒有離開,反而在此等待。
朵臥水死於天人五衰,可雲眠沙為什麼會化為怪異?雲眠沙的神智很清醒,他是主動化身怪異的,他身上也降臨了天人五衰嗎?可怪異消亡真靈不存,鵠妖情深,若有來世之思,更不應該選擇這條道路。
他既然化身怪異,之後又為何在此地徘徊不去?化身怪異是為了求活,為何又在最後甘心消亡於神術之下?
解開一處小小的隱藏庇護陣法,她們看見了一座小小的墳。
「臥水……」風六娘目中流露出哀傷。
幾聲細嫩的鳴叫忽然響起。蘆葦深處冒出兩個灰絨絨的小腦袋,好奇地看著丁芹。
這是兩個還沒有長大的小鵠妖,他們似乎並不怕生,像是感受到了丁芹身上溫暖的神力氣息一樣,沒過多久就輕輕叫著靠了過來,撲扇著還沒有長大的小翅膀,想要往她身上爬。
丁芹手足無措地蹲下來,遲疑了片刻,將撲騰著的小鵠妖托進自己懷裡。
「這是……他們的孩子?」風六娘問道。
這兩個小鵠妖身上被種下了很精妙難得的庇護術法,能夠近乎完美地掩藏住他們的氣息、辟易不祥、阻擋攻擊……所以在蘆葦的阻擋之下,丁芹和風六娘才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們。這樣的術法,想要成功布置出來,也是一件很困難、很麻煩的事情,只要看著這個術法的痕跡,似乎就能感受到當初施展下術法的人,是何等的小心與珍重。
丁芹看見他們身上的因果,輕輕點了點頭。
她看見一隻垂死的白鵠,翼下珍愛地護著兩個才出生沒多久的小鵠妖,修長的頸已經抬不起來,潔白的羽毛因為蒼老而黯淡。
她看見雲眠沙緊緊依在白鵠身邊,修長柔軟的手臂顫抖著,皮膚上生出鬆弛的皺紋與斑痕。
鵠妖生死同契,天人五衰降臨在朵臥水身上,也便同樣降臨在雲眠沙身上。可是朵臥水在大劫降臨之前,就已經懷有兩個小鵠妖。她獨自擔下了誕子所要消耗的生機,沒過多久就衰亡而去。
他們兩個當中必須有一個要活得足夠長久,長久到能夠看護兩個小鵠妖長大。
雲眠沙將朵臥水葬在這裡,他不信任任何人,大劫之中,沒有誰會像他一樣珍重愛護這兩個孩子,沒有誰能夠保證絕不會在危險關頭拋下他們。
可是他的衰劫同樣發展得很快,快到兩個小鵠妖還沒有長大,他卻已經要老去了。
所以他選擇了另一條路。他對生的貪求是如此的強烈,因為他負擔的並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
在這欲求的牽引下,他清醒地墮為了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