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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篤篤」被敲響兩聲,飛英思路被打斷,神情不由變得陰戾。
門外傳來一個稚嫩的童聲:「真人,祭祀的時間到了。」
這是他在梁國中新收的童子,梁國亂成這樣,無處可歸的孩子多得是,玄清教中收留了一批,從中挑選出些機靈的作為童子使喚方便得很。
「知道了。」飛英舒展開表情,打開門時已經變作個溫和可親的模樣。
他低頭看了看童子,看骨齡他大約有十四歲了,但身量只和十歲的小孩兒差不多,胳膊腿瘦骨伶仃的,襯得腦袋格外的大,五官生得粗野,神態又拘謹,看著實在不討喜。
「有吉,你這兩天就跟著我吧。」飛英說道。他已經想好該怎麼試探了。
有吉一下瞪大了眼睛,一副被驚喜沖暈了頭的呆愣模樣,口中吶吶地應著「是、是」。
等有吉回過神來的時候,飛英已經不見了身影。他攥緊拳頭在身前揮了兩下,咧開嘴笑起來。
有吉原本不叫這個名字,他沒記住自己大名叫什麼,就記得娘叫他阿寶。蝗災後他與家裡人失散了,也不知他們是生是死。阿寶自己流落在荒野里,靠挖草根和躲著人活下來的——像他這樣弱小又孤身的孩子,很容易就被人砸倒填肚子了。後來玄清教接管了這片地方,派人把他們都搜了出來。阿寶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就像他們村以前被帶走的那些人一樣,那些人被帶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大家都說他們是去侍候神仙去了,他娘卻偷偷告訴他,那些人都死了。他原本很羨慕那些人,聽娘說了之後就不想去了。
玄清教把他們帶走後,卻給他們東西吃,還給他們衣服穿。他和其他孩子們被安排到一起幹活,幹完活就能吃飽。
他和那些孩子們偷偷聊天,大家都覺得玄清教一定是真神仙,不是以前那種讓人過苦日子的假神仙。後來玄清教的真神仙們要挑幾個童子,大家都很想被選上。跟在神仙身邊,以後說不定也能做神仙呢!
就算做不成神仙,以後也不會再挨餓了呀!
後來他被飛英真人選中,大家都特別羨慕他。真人給他起了個號,叫做有吉。別人告訴他,「吉」就是「好」的意思,他遇到神仙之後,日子就好過起來。他有的「好」是真人給他的,他以後就是有吉了。
以前真人對他們都很冷淡,他以為真人嫌他們笨,但現在真人願意用他了,他一定好好干,以後說不定就能求真人把他家裡人找回來了!
有吉對著飛英離開的方向磕了個頭,然後一骨碌爬起來準備去參加祭祀。今天是寒衣節,大家都要祭祀。有吉也不知道這個祭祀是祭誰的,但既然是祭祀,肯定是要拜神仙的,他要求求神仙,保佑他和家裡人,也保佑真人,他想一直「有吉」下去。
……
用於焚燒祭品的大銅鼎旁堆著兩座由祭品堆疊成的山,祭品用五色紙裁成。除了這些祭品外,正中還有一隻用紙紮成的大船,船身上繪有九道黑紋,這是黃泉擺渡者的象徵。
寒衣節也是冥陰節,自上古始就是祭祀亡人的節日,而祭祀黃泉擺渡者,則是殷地的習俗。飛英以前在殷地雲遊的時候,曾見過那裡的人們是如何在寒衣節祭祀的。在殷地,寒衣節是個重要的大節,一切與亡者相關的存在都在此日行大祭。先祖、鬼神、還有黃泉擺渡者,在此日之外的祭祀都算小祭。殷地的祭祀遠比梁國中這臨時籌措出來的祭祀要莊重得多。
祭鍾三鳴,歌者唱著悠悠古調,飛英在唱詞裡把祭品投入鼎中焚燒,在升起的火焰與飛舞的紙灰下方,人們虔誠地叩拜。他們並不知曉這場粗糙的祭祀其實沒什麼用,死去的人大部分都早已轉世,冥陰的祭祀也不會保佑活人。但在這樣的儀式中,他們悲傷的心卻好像受到了撫慰。
梁國現在的確需要一場祭祀以安民心。
等最後的紙船也架上銅鼎之後,下面的人都跪在地上垂著頭,飛英就在祭祀儀式上正大光明地出起了神。
這次祭祀的命令是由教主都極直接下達的。據聞玄清教主都極天縱奇才,加入教中不過十年就已經坐到了教主之位。他利用大劫之勢迅速席捲了梁國,現在連稱霸一方的羅教都已經衰落下去,剩下的勢力中難道還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嗎?如今只剩下背靠梁國國運的戒律司還在苦苦支撐罷了。
但戒律司的衰落已經不可避免了。他們背靠梁國國運,同樣受到梁王的制約,而如今才登位的這位梁王,可並不待見他們。此次的梁王之位交替並不平和,飛英猜測這裡面應該有玄清教的手筆。玄清教在梁國之中行事如此順利,也少不了此中緣故。
他現在雖然成為了一處據點中的負責人,但天天處理的都是些凡人的事情。只在這一層是沒辦法達成他所願的,他原本想著先由此慢慢參與到玄清教在梁國之中更重要的事務里,比如梁王換人這種事,然後再加入像玄清教在盧國中所行的那種秘事裡,等他做到這一步,他所求的差不多就可得了。
但問題是,飛英現在隱隱有種感覺,他此時身處的玄清教,似乎與他在盧國中所觀察到的那個玄清教有些相逆之處,就好像這是兩個不同的勢力一樣。但他的確是被盧國中的玄清教人帶入這裡的。
而身為教主的都極又是怎麼想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