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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向遠處凝聚,逐漸變得薄淡,那些晦暗的影逐漸顯露出真貌,可怖的骸骨、巨大的妖異、陰冷的鬼物……他們安靜地藏在霧裡,垂下頭顱。
而那些凝聚的霧氣,在霜痕生長之處,化作了威沉勢重的影——那是地獄的影子。
在那浩大威嚴的影下,一個身著玄衣的身影踏著霜痕,在諸鬼的避讓與靜默當中走來,黑邃如淵的雙目投來一瞥。
躲在窗後偷看的人呼吸一屏,身著玄衣的神明已經移開了目光,他心中卻突然出現一個名字。
久遠輪迴之前,他也曾向這個名字祈禱,也曾與神明結契。蒙在心上的迷障忽然被這個名字撞破,所有靠著自欺欺人才能忍受的苦翻湧上來,讓人身體震動,幾若疼痛,喉嚨里快要湧出悲號來,可最後卻只發出了一聲氣音。
人茫然地看著行走的神明,那些無法忍受的苦,好像都從他身上被取走了一樣,只剩下還可以承受的悲苦。
他的苦,與冀地無數眾生的苦,皆化作墨色,從四面八方湧來,勾勒出地獄的形狀。
大玄在冀地行走,霜色隨著他的腳步生長,在這諸多怨鬼亂行的夜,開闢出一條孤行的道。
匯聚而來的苦色越多,那浩大威嚴的獄影便越清晰。
大玄的嘴角似乎含著一個笑,殷紅的血色從唇間滲出,染成這霜冷天地間唯一一抹紅。
滴答。
大玄低低咳了一聲,地面上綻開一點紅痕。
地獄非公允,事後的懲戒永遠無法彌補無辜者的創傷;律條非因果,法網無法保證眾生不受不該承受的苦難。
故,怨橫生,苦無度。
誰能承受這多出來的怨與苦?誰能擔負這毀傷的因果?
整個冀地都已陷入黑暗,唯有那遙遠雪原上的神廟中,還有一點不肯熄滅的焰光。但這焰光太微小了,照不亮天地間的暗。
長陽、長陽。
眾生的因果接在他的筆上,眾生的契念著他的名。
大玄抬起筆,畫下一道墨痕。
第175章
渾沌的小世界當中。
巨木在一聲又一聲的裂響當中震動,柳葉般的骨刃刺進它的樹心,向下撕裂,一枚崩裂,就再來一枚,直到這極盡了生苦的骨刃將巨木破開大半,樹皮再也撐不住內里的破碎,開始劈裂開一道道痕跡。
一根根粗壯的氣根被歪斜的樹身折斷,寄生攀繞的藤蔓被拉扯到了極限,最後崩斷出一聲聲驚天動地的響。
何其壯麗的消亡!這支撐了一個小世界的獨木,發出不堪承受哀鳴,可這卻並不能引起那些寄生於此樹之上的生靈憐憫。
苦啊!
那刺進樹心的骨刃每更深一寸,他們所感受到的苦就更深一分。
那不是來自於外的苦,而是他們自己經受過的、忍耐過的、哀嚎過的苦。
一次次毫無意義的死去,被殺、被吃、被愚弄!自己也去殺、也去吃、去愚弄別人也愚弄自己!
他們從何而來?是否也曾有過在貪嗔之外的溫暖情感?是否有人愛過他們?是否也愛過別人?是否有信任的人?是否也被別人信任?
他們將往何去?是否永遠都要沉淪在這無盡的鬥爭當中?是否能夠登頂?登頂可以滿足嗎?可以不苦嗎?可以習慣那只有一個人能站上的高峰嗎?
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些寄生於巨木上的生靈像怨瘋了、恨瘋了一樣,拼盡一切的去撕扯著巨木。
這種撕扯並不能給巨木帶來創傷,他們的攀登中從不缺少怨恨。
但很快,他們心中的苦意就淹沒了怨恨,解脫的意願化去了癲狂,離苦的心從中掙扎出清明,如何才能結束這一切?
在他們願舍一切獨求寂滅脫苦的念中,由心欲凝聚成的肉身開始破碎,那些帶著寂滅之願的真靈和他們崩散的身軀,像大雪一樣飄落下來,淹沒了巨木的根。
消亡、消亡吧。
解脫的願中沒有心欲,墜落的真靈不再「重生」出新的身軀。
生是苦。
小世界的動盪忽然一滯,除了墜落的真靈,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凍結在冰中,世界之主浩蕩的威勢降臨,巨木哀鳴的聲音安靜下來,它們如時光倒流般歸向原位。
「大、玄!」渾沌沉沉咬出這個名字。他還不至於看不出這是誰的手筆。
被當做棋子的螻蟻還停在那裡,渾沌一縷冰冷的怒意化作世界的敵意壓了過去。
他的確是沒想到,自己的道竟也有缺,缺處竟在卑弱眾生身上。
但這漏洞只是在大玄的算計下才產生的微毫疏漏,還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他的小世界以道之缺為根基,在誕生之初本也沒有真靈在內,現在這些真靈都是他從大天地當中奪來的。只要先重新穩固小世界,之後再調弄眾生再容易不過,若非大玄攪擾,他們怎麼會同時明悟到苦來?
撕裂的巨木在世界之主的意志下正緩緩拼合,葉重生、根重定,藤蔓纏繞,城池重起。墜落的真靈就先讓他們墜落。
眾生的心此時為苦所動,但要不了多久就會重新生出貪嗔痴來,重新迷蓋住苦。這才是眾生的本性!
但虛空中突然降下剛猛的雷霆,威嚴的紫金色劈落,霹靂一聲在巨木上炸響!
巨木霎時又動搖起來,尚未完全癒合的創口重新撕裂,在雷霆劈出的焦痕之上,有堅固鋒銳的金銀之色覆蓋,讓那創口無法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