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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著那塊被青黑之色逐漸侵染的銅盤,靜靜地看了許久之後,點起信香,對祖宗牌位鄭重拜下。
許久之後,他聽見一聲嘆息。
陸宏沒有抬頭,仍維持著叩拜的姿勢,聲音低徊,既像是說給神明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孤不想做亡國之君。」
「凡人的大劫運轉至平穩,修行者的大劫才剛起第一波浪潮。天地間的靈機已經不再活躍,欲施術法愈發困難。若要解決這場蝗災,神明需要有捨身的覺悟,你已經擁有同樣的信念了嗎?」先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陸宏再拜:「宏已決定,三日後以身禱於壇。」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麼不能做的了。
這是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祭祀方法,只在記載中存在,已經許多年沒有舉行過了。至少,自盧國建立以來,還從未舉行過這種祭祀。
所謂「以身禱」,便是親自去與神明溝通交流。在遠古之時,凡人與神明之間並沒有直接溝通的手段,雖有信香傳遞心念,但那時的神明們並不一定樂意搭理凡人。若對神明有所求,卻又數次祭祀之後也沒能得到回應,以身禱便成為了最後的手段。
至於如何以身禱……焚其肉軀,神魂上升,以見神明。看起來與點燃信香使心念上升傳遞給神明的道理一樣,但這種粗蠻悲壯的祭祀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用處。哪怕死後化作鬼物,若神明不想相見,又有什麼用處呢?
可遠古之時以身禱於神明的儀式之後,卻大多成功達成了所願。這當然不是因為祭祀者死後的神魂真的見到並且說服了神明。
凡人畏死,自願以身禱於神明的人,全部都飽含著純粹且博大的心念信仰,神明收到了這份信仰,哪怕是原本懶得理會的事情,只要不是什麼惡事,大多也就出手隨了祭祀者的心愿。
這才是真正使這種祭祀生效的緣由。
若欲動神明,莫有畏死心。
以一國君主之軀舉身祭祀,動一國子民之哀,虔心決意。為著這樣的心念,神明……可能夠被打動?
先祖的聲音在他耳邊嘆道:「縱神庭未有動作……以此心念,我拼上一拼,或也可解我盧國一時之困……」
陸宏聞言,閉目再拜。
先祖雖然是神庭的鬼神,卻也始終是向著盧國的。
陸宏目中有淚滾過。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先祖的。
凡人力弱,富貴榮華皆是生時珍寶,今舍性命,便舍一切,以此心念,請上蒼指點,盧國在這大劫中的生路,究竟在何處?
……
凡世之中大劫酷烈,夢境之中大霧起涌。
按著左目下方無力顧及夢境邊緣破碎的神明忽然停住,慢慢起身放下手來,一身白衣寸寸化作墨黑。
神明向夢境邊緣破碎的混沌之色看去,目光幽冷晦暗。
那左目下方原本平滑的面上,赫然出現了一枚紫金色的隱鱗。
第70章
夢境的世界凝固如一幅死去的畫,唯有不斷破碎的邊緣如隔著火焰上方的空氣一般扭曲波動著,像在焚身的熱浪中飛舞的殘卷,以焦枯呈現出最後的變化。
在這幅逐漸死去的圖畫中,神明雙目如淵,目光所及之處,翻湧的白霧寸寸平復。
玄黑的袖袍拂過空中,漆黑的發尾輕輕搖動著,像被無形的風捲起。危險的混沌之色在這一拂之下消失不見,夢境破碎的邊緣於是也霎時凝固。
大玄漠然收回目光。
因果隱匿之後,這方小小的夢境世界於世間便再無蹤跡,渾沌想要從夢境中試探他的情況,不過徒勞而已。縱使方才夢中波動引來了些許渾沌的力量窺探,也無甚大礙。怪異大劫已起,他已經用不著如之前那般小心隱匿。
夢境的世界仍舊凝固著,唯有大玄墨色的袍腳與發尾輕輕浮動著。這是舊日的記憶,當記憶的主人不想繼續回憶時,它們也就停滯在了這裡。
這是地府已經建成,正待勾連天地時候的畫面。
大玄指尖勾畫著凝固在半空中的地府,其韻玄冥參寥,將與天地相合,只差一步便可融入天地的運轉。
他嘴角笑意寒涼,虛握著地府,五指驟然收緊。
夢境的碎片從他指縫間逸散,裂隙中湧出白霧,將片片破碎的記憶重新籠罩。
至於夢境之外……哪怕渾沌已經鋪開了力量,他一樣可以使他,什麼都查不到!
……
李府之中,丁芹在霧外盤坐。
她已經在這裡守候好幾日了。
數日前,她在丁家村時忽然感應到神印變化,焦急之下被鶴神白鴻帶著回到這裡,卻正撞上飛蝗越過大青山脈。因為飛蝗的事情,白鴻在將她送到後就匆匆回去了。
丁芹和謹言一同回到李府之中,漓池的院落仍被濃厚的白霧籠罩著,翻湧起伏如風暴上的雲海。
「後李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丁芹焦慮問道。
「你離開這裡沒多久,上神院中忽然起了這種雲霧,在雲霧籠罩之後,我就再也感受不到裡面的情況了,也無法進入。」後李抬起手,伸向被雲霧籠罩的部分,翻湧的霧氣推動著他的手,他再次被拒在霧外,後李憂慮地皺起眉,「但那時雲霧是平靜的,方才卻突然……」
後李話才講到一半,翻湧的白霧忽然變得平靜,像山巔緩緩起伏的雲海,不再動盪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