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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審判?何以審判一個本能成為平凡幸福的好人,如今卻被痛苦和仇恨淹沒的靈魂?
你會如何審判這樣的罪?
他們向這世間唯一一個垂眸於他們的神明伸手,從他的指,攀上他的手、捉住他的袖,背棄他、抓住他,祈求他、淹沒他……
每一個向長陽求助的生靈,都恨著這個世界。
他們因因果不全受盡了本不該承受的苦楚,亦恨著,這混亂的因果。
恨太苦了。怨也太苦了。
痛苦是沒有邊際的。
可以結束嗎?
這是一個被眾生困縛的神明。
祭壇上才被活剖出來的心臟還冒著熱氣,祝禱者理所當然地祈念自己行惡不該受到果報。
偽裝成擺渡人的惡神驅使被他害死的水鬼,化作怪異的狗王肆意屠戮,養人如豬狗的羅教準備血祭一城……
惡毒是沒有邊際的。因為欲望是沒有邊際的。
為什麼要存在因果呢?
有能力的人為什麼不能取走自己所需呢?
愚笨者便該聽從聰明人的領導,弱小者便當成為強者的食糧。
當眾生悉皆接受強者上而弱者下,聰明人制定的規則便成為他們用來吸血的羅網。
狗王吃掉的生靈化作怨魂,怨魂又主動引來無辜的行人餵食給狗王。梁國的百姓被掌控他們的歪門邪派領導了七百餘年,人們馴順地服從於命令,交配、生產、被殺、被吃、被折磨鍊化。
如果擁有力量,卻不去使用,那與沒有力量又有什麼區別?
力量應該用來攥取力量!
因果是力量的敵人。
只是想傳宗接代而已,為什麼不能殺掉養不起的女嬰?身復血海深仇,為什麼不能吞殺生靈來變強?為了保護幼子,為什麼不能化身怪異?
惡行永遠都擁有理由。
那些曾向長陽祈助過的生靈,又在輪迴里生出了憎惡因果的念頭。
貪婪太大了。心也太大了。
欲望是沒有邊際的。
這是一個被眾生背棄的神明。
罪惡橫行世間,欲望吞噬天地。
在這無邊的苦恨與欲望之中,大玄睜開了眼睛。
他直起佝僂的腰,提起飽汲濃墨的筆。每一筆都在世間劃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太陰不得不……斬去大玄。
「長陽……」她一直都在呼喚。
可是那個一身幽寒的神明直到被她斬落時,目中都是空寂幽冷的,他對她笑了一下:「太陰、太陰,你說天生神聖,憑什麼呢?」
你便高高在上吧,你便不理世間吧。等到這世界自釀的苦果將你淹沒時,你可不要驚訝才是。
第158章
衣袍玄黑的身影浮於金色的功德池海之上。浩蕩日輝阻攔在太陰與他之間,寸步如天涯。
渾沌忽如暴起的毒蛇,他不知何時已掙脫了太陽星的威壓。
他的道力在光輝耀耀的太陽星中割出一線晦暗,雖只存一隙,一隙黑暗當中卻蘊含著無限豐沛的色彩。紅黃藍綠青白色,像誘食的燈籠,扭曲糾纏在一起,又在互相爭鬥吞噬,形成一片混沌的黑暗。猙獰的根系在黑暗裡面瘋狂揮舞,想要把這一隙撕開,好從中探出,深深地扎進土地、扎進血肉、扎進太陽的光輝,抓住、汲取、消化!
一縷陰柔道力瞬息纏上渾沌,像一張柔韌的網,將那一線晦暗困在其中,任其掙扎卻不能破。太陰已出手。
「大玄不隕,天地皆亡。你不該攔我。」渾沌急促道,「該隕滅他!」
功德池上的身影倏忽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到了渾沌面前,大玄目中一片幽寒,唇角卻似笑非笑,手中筆尖已刁鑽兇狠地點向渾沌肋下。純粹的墨色在筆鋒聚成尖銳的一點,卻像是擴散在水中的墨,盪開道道漣漪,捉向渾沌。
纏在渾沌身上的太陰之力一松,渾沌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大玄手中的筆。但他們太近了,這裡是太陽星,是大玄的主場。他只能寄道於化身當中,受轄甚大,那支筆又橫掃而來,在空中盪開墨色波痕,眼看就要落到渾沌的身上。
大玄卻忽然身形一滯,一股陰柔之力凝聚在他身周,使他如行水中,動作一緩,渾沌於毫釐之間避開了他的筆鋒。
太陰。
大玄手腕一轉,筆鋒毫不留情劃開了纏繞著她的太陰之力,向她迫去。
太陰就勢一退,渾沌卻已抓住時機再次動手,他已散去了化身之形,化作一片晦暗的影。
他必須把大玄留在這裡。
渾沌可以與諸天神爭奪此方世界,但卻不可以與大玄共同爭奪。因為這是個想要毀天滅地的瘋子!而這樣一個人,是沒有顧忌的。
可是到了天神的層次,若想隕滅一方,何其難也?當初渾沌能成功設計,是借著道之缺衍化大劫的劇變。現在大玄在太陽星當中,初復力量,正是最好的時機!
如果沒有太陰插手的話。
渾沌想要大玄的性命,可他與太陰不是可以同謀的朋友。
太陰不想讓世界落為渾沌供養己身的養料,但她也不能讓大玄肆意妄為。
而大玄……他要一切歸於寂滅。
渾沌狠辣,大玄凌厲。
太陰之力悄然彌散,在這場兇險的爭鬥之中牽扯平衡。
太陰不需要勝利,她只需要拖住現狀。渾沌和大玄不可能同心協力來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