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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化身會帶著我們交談的記憶一起隕滅。」蝶蠱給出它的承諾,這意味著仍處於渾沌小世界當中的本體將對此一無所知,「我沒辦法給你幫助。」
「這樣很好。」胥桓說道。
蝶蠱不會暴露他的存在,而他過去的一切因果命數都已被抹消,無人知曉他的來歷,便無人知曉他的目的。渾沌會對他毫無防備。
至於如何進入渾沌的小世界,這實在再簡單不過了。
胥桓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雙落在哪裡,哪裡就仿佛下了一場大雪的清寒眉目,已經沾染上了晦暗的血色。
怪異。
兩枚柳葉刀悄無聲息地夾在胥桓指間,手指一抖,一枚釘死了他面前的蝶,另一枚,刺進了他的心口。
撲。
他仰面倒在荒野里,霜冷的發撲在木壇焚盡的白灰里。
雨已經停了,晴天之下,荒野之中,浩日明明。
灰燼里燃起了火,將這具已經失去魂魄的軀體焚盡了痕跡。
第162章
大青山脈,李府之中。丁芹坐在神明曾居住的院落廊下。
院中有池,池中魚影銀爍爍,她曾在這池中打水澆園。
池旁有樹,樹葉碧翠寬闊,她曾在這棵樹的葉上習字。
樹下有石桌石椅,她曾見神明以懸鈴木果逗弄小鼠。
……
丁芹睜著灰色的眼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禱。
她曾在這裡,看見浩蕩明澈的光,那光曾悲憫慈憐地降臨在她身上,在她最疲憊、最艱險、最迷惘的時候,一直照耀著她。
現在這光熄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卻再也沒有辦法讓額頭上的神印亮起,沒有辦法感受到那個一直都在的意志。
院落外落下一個艷紅的身影,卻停在門外躊躇不前。
宅靈後李已悄然現身,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玄鳥。
他們只瞧見了天地驚變,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玄鳥在太陽星熄的黑暗中沖向天空。現在太陽星重明,玄鳥也回來了。他是否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玄鳥緊鎖著眉,心亂如麻,他看見了後李的疑問,卻沒有辦法回答。
太陽星高懸於天頂,他還沒有到,太陽星就重新亮起了。再之後……他得到了炎君的召見。
這是他唯二認識的兩位天神之一。
在大劫興起的十二萬年之前,世諸天神幾乎從不與眾生產生交集。
因為沒有必要。人看浮游朝生暮死,壽以萬載記的龍君看人與朝生暮死的浮游也沒有什麼區別,而對於亘古恆常存在的天神來說,仍在輪迴當中的龍君與人、與浮游,又有什麼分別呢?
唯有修行得窺大道,至少要達到能跨越輪迴亦不迷本心的存在,才有資格與天神產生有意義的交集。但那也是沒有必要的。道已明明昭示了一切,何須再求於天神呢?
凡人或許會因為一時興起戲弄蟲蟻,天神卻沒有這樣的惡欲。既然如此,天神與眾生,實無產生交集的原因。
哪怕因果毀斷命氣生亂,也唯有長陽垂眸於凡塵。
玄鳥因此而與這位天神相識。
在他孤零零地站在湯人遺骨中間時,沒有去處,亦無歸處。世界廣袤,無他歸鄉。
神明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你要和我走嗎?」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當見到神明的化身之時、當聽到神明的聲音之時、當被那雙眼睛注視之時,他就感受到了。那是直接落到心上的目光、直接在心中響起的聲音,剝去語言的外表,以最本質的含義觸碰。
他感受到了溫暖的、柔和的光。
神明無法將他從他的苦痛中解脫,但卻使他不會被徹底吞噬。他像站在泥沼中的人,半身被痛苦淹沒,半身被光輝籠罩,他浸在那裡,仰頭望著天上的光,哪怕他已經墮進了泥沼,那光仍然願意照在他的身上。
自那之後,玄鳥跟隨神明建立了玄清教。為這因果毀斷的世間,建立起一個無情但公正的救度。就像他所見的神明一樣。
天神不理世間,長陽插手凡塵,也只是因為他認為凡塵中有差錯,需撥亂反正。
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救下一個瀕死的生靈,不會為虔誠的祈禱而賜下福祉。
天神是無情的,因無情而至公。
天神是慈悲的,因慈悲而指引。
他親身與神明共同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因此,當炎君在傳召中告知他長陽已成大玄之時,他怎麼能信呢?
但開口的是炎君。
這是另一位與他相識的天神。在大劫之後引導眾生,給予了那時剛剛失去所供奉的神明的玄清教幫助,他就是在那時與炎君有了接觸,只是在那樣的亂象之中,炎君措手不及,要看顧的又實在太多,一時不察,被早有準備的渾沌奪了玄清教去。
玄鳥後來被浸在毒潭裡消磨魂魄,做了十二萬年的木頭,借長陽一筆劃斷因果,才在玄清教的徹底覆滅中浴火重生。
他還記得那一日,他躍上灑滿金色陽光的雲層,在新的日出之巔,與分別十二萬年的神明重逢。
長陽指點他……去同炎君一起,為渾沌化身的殷天子布下死局。
在那段時間裡,玄鳥對這位鎮守人間十二萬載的天神多少還算有些了解。但他從來沒有見過炎君這次傳召他時的模樣。
天神亦有情嗎?否則他怎會在那焰火之中,心如墜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