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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呢?
他明明對社土的意志心知肚明。
因為信任,所以未曾定下的契約就不必遵守了嗎?
好一句「你在生我的氣。」
他可以說得如此輕巧。
「大、玄。」炎君一字一頓念出這個名字,燃著焰光的金目定定落在他身上,像要把這個身影看個明白、記個清楚。
十二萬年前,他未曾見過大玄,太陽星驚變,他趕去的時候又遲了一步。
他所見過的,一直都是他認為的長陽,只從太陰的神念中知曉了變故。
這是炎君第一次直接見到大玄。
他的確已經不是他們的朋友。
大玄低低笑了一聲:「你既然不喜歡我用社土的力量,為什麼不把它取走呢?」
「你想做什麼?」炎君冷聲問道。
他來到這裡,就是想聽聽大玄特地留下這個化身要說什麼。但他沒料到大玄會這麼直白戳出一句。
過去端坐大青山頂的神明可以對他們直言,是因為他們把他認作曾經相熟的長陽。如今假象揭破,他們心中已飽含警惕,大玄對他這樣說,是想要達成什麼目的?
「我在殞身之前,曾做過三件事。筆靈、地府、幽冥。」大玄看著他,顏色淺淡的唇在光影里輕輕翹起,「你難道不是為此而來的嗎?」
話音落下,不待炎君回答,這具化身便倏忽散成一抹墨色,消失在幽冥中。
隨著這抹墨色散去,游離的社土之力徹底融匯進幽冥當中。大玄竟當真就這麼輕易放手了。
炎君眉鎖得更緊了。他想不明白大玄想要做什麼。他本就不擅猜度謀劃,不如讓太陰想去。
心念一動,炎君已將幽冥當中的變故說與太陰。
天神神念傳訊不過剎那,等炎君傳完訊,女須方才覺到幽冥當中社土之力的變故,如土反其宅,水歸其壑,自此安固,不為亂用。
而在社土之力安固於幽冥當中之後,在劫後動盪、生了十二萬年亂象的幽冥,重歸穩健運行。除了已死去的、當被帶到下意識輪迴的魂靈,再不該有任何生靈出現在黃泉之中。
女須和解廌身周的焰光明明亮起,以炎君道韻契合幽冥境地,籠罩他們不被排斥出幽冥。
而當幽冥再無罅隙,另一重隱匿在幽冥當中的存在也顯現出來。
無形的韻律在幽冥當中盪開,道道波紋像是一條條嚴密交織的鎖鏈。
「這是……」解廌睜大了眼睛。
這是他得以行在幽冥當中的憑依,這是神明在幽冥當中留下的手段。
只有當社土之力安固於幽冥,這無人可知的手段才會顯現。就像合上了裂縫,滲在裂縫裡的水滴就被擠出。
炎君在和太陰溝通的神念中一時失語。
那些像鎖鏈一樣的東西、那使得渾沌十二萬年不敢入幽冥的布置,是用來彌補因果的律令、是克制渾沌的武器、是另外半座地府的殘骸。
渾沌在幽冥當中找不到這半座地府,是因為它早已被毀掉。
當潛伏已久的敵人終於露出猙獰之態、當渾沌網羅盡猝不及防的同伴、當手握渾沌渴求之寶,自身卻即將隕落,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是指望自己將亡的衰微之力、陷入天地大劫之困局的同伴,能夠從那籌謀已久的敵人手中保存下他的心血,藉此反擊渾沌嗎?
地府是阻止渾沌的藩籬,卻也是渾沌打開此方天地之道的鑰匙。
長陽將半座地府交予太陰,將另外半座毀掉。
渾沌永遠也得不到地府。
炎君站在幽冥當中,他的焰光照亮了那嚴密的律令鎖鏈。這是長陽無數年的心血,是他寧受身沾因果代價而結的成果。
他將它親手毀掉。
亂局已起,再沒有誰能夠複製他的心血重立地府轄制渾沌,渾沌也再沒有機會以此為匙打開天地對他的困鎖。
長陽在身隕之前做了三件事,第二件事與第三件事本是同一件事。那原本用來彌合天地的織補,被煉成了針對渾沌的羅網,嚴絲合縫地藏在幽冥當中,這原本應當安立地府的所在。
炎君的金眸里焰光波動,他終於看破了一點長陽當年的布置。
如此果決的選擇,這是他熟悉的那個長陽。
炎君未發一語,他那被焰光遮掩的金眸之底顯露出些微痛苦的神色。
長陽、長陽……
「取走它吧。」太陰沉默良久的神念說道。
這可以彌補因果之缺的律令已經無法行使它的本職,卻可以在此方天地當中克制渾沌。
它和大玄留在太陽星上的半截殘袖一樣,是一個不容拒絕的陽謀。
用它對付渾沌自然會耗費精力,但沒有誰會因為懶得剝皮就不去吃送到手邊的葡萄。
炎君手臂一擺,烏赤的衣袍上赤金火紋流轉,袖口抖開罩了律令鎖鏈去。
他踏到黃泉河上,帶著女須和解廌的身影一同消失。
諸亂已離,社土已去。
這本來寂靜的幽冥,就讓它重新歸於寂靜吧。
第165章
大青山脈。
這裡仍然是神明的人間聖所與其延伸,扶桑花艷、梔子芬芳,太陽的光散在山林的霧裡,起伏成薄金的淺浪。
李拾在山林里撿拾松枝,拿它們做柴燒起來會有好聞的松木香氣。
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在回到李府之前,他以為自己要面對的是一個被淹沒在荒草亂石中的廢宅,甚至打算好了準備從荒宅里翻一翻、拆吧拆吧,能賣的都賣了換錢,在盧國找個安定的城鎮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