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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老了啊。
……
冬至月頭,賣被買牛;冬至月中,日風夜風;冬至月底,賣牛買被。
今年的冬至日在下旬,人們註定將迎來一個寒冷的冬天。
太史令早早推算出天文天文曆法,隋王按照舊例,提前一個月開始對各家賜物,各家謝恩之人也開始入宮。宮門頻啟,往來之人卻不見喜意。
隋相到底還是沒能抗得過隋王,伐盧的王令已經發下,各地厲兵秣馬,武英堂中也發下了相應的任務,各個府城在接收到王令後還有拖延遲疑,武英堂中受供的修士們對此卻大多雷厲風行,好似比隋地實職的官員們更忠於王令。
可這是假象。
隋盧之戰,無論勝負,隋都只會受到消耗。隋地不是隋王的隋地,是隋人的隋地。愛護隋地,才會知道隋王此令的問題,才會想方設法地悖逆。可對於武英堂中來自四方的修士們來說,他們與隋的關係在於隋王,與隋王的關係則像商人與其僱傭的護衛們。受僱的護衛們從商人那裡取得佣金,聽從商人的吩咐。至於這個吩咐會是商人是賺是虧,他們是不管的。而假使商人家業敗了,又或是要他們面對遠高於佣金的性命之憂,他們也就離開了。
武英堂是國之利器,這利器握於一國之君掌中,在她英明神武的時候,可以讓她不受掣肘為隋開闢前路,可在她昏聵顢頇的時候,這不受掣肘的利器亂劈,必會傷隋。
隋相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做了最後一件事。
……
「老臣欲拜見隋王。」澹臺柳站在宮殿外,肅容正衣,被侍衛們攔在殿外。
五朝老臣鄭重起來的威壓沉沉如岳,襯上他滿頭白髮,竟有一種決絕的氣勢。幾個身強力壯的侍衛在面對這已無殺雞之力的老人時,竟被迫得生出汗來。
其中一個暗暗打了個手勢,就有一個侍衛從不起眼的角落匆匆而去,剩下的人攔在階前,緊張地盯著澹臺柳。他們倒不是怕這位老大人硬闖進去,就算再來十個澹臺柳也做不到這個。他們是怕這位老大人要死諫。
誰不知道這幾日隋相為了攔下一道王令費了多少心力,卻始終未能扛過隋王的一意孤行?老大人已至山窮水盡,他要是一頭撞死在階前……
澹臺柳立在寒風之中,雙手籠在袖中於胸前平舉而禮,深深凝望著緊閉的殿門,好像目光能穿進去。
殿前侍衛苦勸:「老大人,您不要在這兒等了。外面風硬,您去側殿中吃盞熱茶暖暖吧。我們去通稟王上,王上若召見您,我們立馬來通知您。」
澹臺柳緩緩搖頭。他已年邁,最近又熬心血,此時受寒風一吹,嘴唇白得嚇人。
侍衛們正心驚膽戰,殿門突然打開了。阿鹿匆匆走出來。
「王上召老臣入殿嗎?」澹臺柳問道。
阿鹿為難地搖頭,要請他入側殿休息。
澹臺柳拒絕了,他看上去還是那麼沉靜:「我有幾句話想同阿鹿姑娘說。」
阿鹿點頭道:「老大人請講。」
澹臺柳寥寥幾句將近日朝堂之事概述了一下,講清隋王伐盧是亂命。阿鹿聽得半懂,眉毛漸漸結起。她對朝堂之事不感興趣,卻也能聽出這其中有不對之處。
澹臺柳看著她:「這不是王上會下的命令。」
阿鹿心中一跳,澹臺柳卻已對殿中揖身告別,轉而上了馬車。
殿前侍衛鬆了口氣,這樣一位年邁的老人,能為了國事頂著寒冬在這裡請見隋王,他們也不由得生出敬重,感嘆道:「老大人無法,只能請託姑娘將話轉勸王上了。」
是如此嗎?阿鹿緊緊顰著眉。
剛剛老大人看她的眼神,不像是頹然放棄,那目光太平靜通透了……
阿鹿轉身回到殿中,殿前匆匆趕來一個頭髮半白的中年男子。他是跟著之前跑出去的侍衛來的,大冬天硬是跑出一頭的汗,等他再見到空蕩蕩的階前時,腿立時就有點軟。
侍衛忙迎上去:「澹臺大人。」這位也姓澹臺,是隋相的老來子,現在也五十多歲了。
「我父……」澹臺甑喘道。
侍衛忙道:「老大人無礙,已經坐車回去了。」
澹臺甑鬆了口氣,他聽來找他的侍衛說他爹在隋王殿前,可能要死諫,來了見階前無人,就怕是他爹已經躺下讓人送去就醫了。他對侍衛拱拱手表示謝意,等喘勻點後,又去攆他爹的車。
宮中車行的慢,澹臺柳剛離開沒多久,倒真讓他攆上了,攆上之後,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又喘得夠嗆,臉色都有點青。澹臺柳把兒子叫上去灌了一碗熱薑湯,這是車裡提前備好的大銅壺,底下分隔層埋著炭。等澹臺甑緩好了之後,再看他爹,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爹剛從倆大袖裡各掏出一個小湯婆子,此時正解開衣服從腰上扒拉第三個。
見他緩過來,澹臺柳招呼他:「快來幫我把這個解開,燙死老夫了!」
湯婆子纏得緊,在外面裹了好幾層棉布,被厚重的官袍一壓根本看不出來,頂多讓人覺得他爹胖了點,當然也可能是老年浮腫。澹臺甑一放鬆下來思維就有點飄。
他幫他爹把湯婆子解下來,小聲問他爹:「爹啊,您剛才……就帶著這些在門前諫隋王啊?」
澹臺柳沖他瞪眼:「大冷天的,不帶著它們要凍死你爹啊?」要不是宮中有陣法,他還想貼幾張符呢,那個溫度適宜,也不必挨這湯婆子的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