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頁
但別初年對他恩重不代表便要事事聽從,凡人尚有「大走小受」之語,別初年走錯了路,他該把他拉回來,而不是順應他跟他一起越走越錯。別初年曾經也是這樣教他的。
所以他來到了紅柳塘等待,所以他找來了承望宗主。
別初年也並不指望能挾恩於仰蒼,仰蒼是他親手教導出來的,他最清楚這個弟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快要死了。」別初年說道。他的面上有遺憾、不甘和疲憊,卻不是像將死之人那般猛烈的憾恨。
他用那隻發抖的手從懷裡取出一面裂痕遍布的鏡子,這是一個有窺查之能的法寶,本來已經該毀掉了,卻被外力強行留存下來。
「我已把自己的神魂煉進鏡中,等我死後,我的魂魄不會進入輪迴或化作鬼修,而是困在這面鏡子當中。」別初年平平靜靜地繼續說下去。他的心焰已熄,再沒有一個知曉前因可以繼續修行的來世,也沒有辦法護得了化鬼之後的鬼身。
「我要你到時候以此鏡行大搜魂術,從我的魂魄當中,找到我做的夢。這就算償我的恩了。」
仰蒼面色驚變,承望也皺起眉。
搜魂之術,用起來並不一定是邪法。
若記憶有異自身不知,確實有借他人之力,以搜魂之法查到問題所在的方法。但若要以正法用之,要求很高,首先被搜魂者必須自願,沒有抵抗,其次,施術者修為必須足夠高,施展之時,方能不傷被查魂之人的神魂。
此術現在已經漸漸被用邪了,成了不顧受術之人神魂安危,欲強行獲知消息的邪術。
別初年固然自願,但誰又有能力查到他曾經以心焰都未能照到的地方呢?
若要強行追尋,恐怕只有層層深剝,方能找到那不知所在的夢境。
但這樣一來,別初年的神魂不知要剝到何等深處,恐怕……到了最後,只剩下一點真靈也說不定,一身所修盡數成空。這也是為什麼別初年要找別人動手,他自己到那個地步,就已經沒有搜查的能力了。
但就算別初年以恩壓仰蒼,這裡卻還有一個承望。他為了空青目而來,亦為了別初年而來。空青目因他點頭而從點蒼山流傳出來,造成了現在的後果。他現在要解決這個後果,而不是讓它繼續。
承望道:「我不會同意。」
別初年看向承望:「你該同意。」
「你該想要知道,是什麼夢會讓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這夢確有其事,那麼你就該知道這夢的內容,如果這夢只是虛妄,那你就該知道何來這虛妄一夢。」
因為承望不只是一個修行者,他是點蒼山的宗主,他是天地間少有對大劫有影響的人,他的道心亦要他承擔這樣的責任。
因為此事發生在別初年身上,因為他的夢能讓曾經那個別初年變成現在的模樣。所以要麼他的夢本身就隱含著一個極大的秘密,要麼他的夢背後有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所以,承望該知道。
而他現在就有一個機會,一個別初年親手送上來的機會。
所以,他該同意。
「你不是我。」承望垂頭看他道,「你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想,我能怎麼做。」
「此事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別初年說道,「這面鏡子自有查魂之效。無論你們幫不幫忙,我的神魂到時候都存不下來。」
這面鏡子碎成現在這樣還沒有毀掉,就是因為汲取了他的神魂之力。等到他死之後,鏡子也自會汲取他的神魂之力用以搜查他的神魂。只不過有人操控,總比法寶自查要好。
別初年了解仰蒼,所以才會來到這裡,他來紅柳塘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找仰蒼。但他沒想到仰蒼會把承望找來。
不過也沒差,不論承望有什麼手段,他都已經將事情做到無可改變的地步了。
做到這一步,不是因為天人五衰使他壽命將盡,而是他確實,再沒有可以做的事情了。
當他在順應道心的範圍內,將能做的事情都做盡之後,仍沒能找到這個夢,他便毀掉了自己的道心;當他在毀掉道心之後,做盡了能做之事後,他也只剩下現在這一件可做之事了。
他甚至為此去窺探過幽冥……解廌身死的局是他布下的,塞尺的叛逆是他找到的。他借寶鏡窺到了渾沌在幽冥當中的所行,但這卻並沒能幫他找到他的夢。
都不一樣。幽冥當中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感覺當中的不一樣。他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夢,但他知道這不是他夢中見過的場景……
別初年緊緊攥著的那隻手鬆動了一下。這是他用來保命的秘法,手裡攥著的是他的命。
仰蒼在聽到他的話後已忍不住邁出一步。
承望目光卻倏忽看向他的手,似乎已有所覺。
就在三人都即將動作的時候,不知從何處突然飛來一隻面具,啪的一聲扣在了別初年的臉上。
別初年猝不及防,被砸得往後一仰,整個兒向後仰倒。
他緊攥著的手鬆開了,懷裡的鏡子崩散成一地碎片——那面具似乎截斷了別初年的神魂與鏡子的聯繫,沒了他的神魂之力,這強行窺看過渾沌所行的寶鏡已再也支撐不住。
承望與仰蒼同樣受此一驚,但那面具不知從何而來,竟使得承望這般能在剎那之微行動的修士也沒來得及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