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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老說著新的希望,眉頭卻隆起層層溝壑。
山上是有神明的,求水之事,只有祭告神明才能,更何況他們還要進山狩獵,鯉泉村並不以狩獵見長,能夠求得神明庇護最好。
鄭錢沉默了片刻,道:「我們去求山上的神仙?」
這話說得並不容易。
像他們這些地處偏遠的山村,其他正神無暇看顧,從來依靠的都是移山大王這樣的修行者庇護才能存在下來。同樣的,他們的香火祭品,也只供奉給庇護著他們的移山大王。
偶爾有其他原因,私下供奉一番別的神明並沒有問題,便如銅豆被妖迷去後鄭糧家一直供奉山上的那位神明,但如果明著大規模祭祀其他神明,那就有問題了。
這世上極度虔誠信仰純淨博大的信徒很少,大部分人都只是在過自己的生活之外,對神明抱有尊敬的普通人而已。他們所能夠提供的香火信仰是有限的。
香火對神明是很重要的東西。凡人有自身做不到的事情,便祈求祭拜神明,但那並不是在以香火信仰與神明做交易。
且不說有著以祭祀賄神明這種心思的人,根本心無虔誠香火微茫不純,就算能供給神明豐厚的信仰,神明也不是商販,更不會一手賜福降災一手收受香火。
修正神道的神明,心中自有決斷。
但凡人在有所求時虔誠供奉香火,並不只是對神明的回報,也是對自己的幫助。
神明之力有高低強弱,其力微時,香火便是最好的支撐。便如同這一次的三日大雨,村老為要求一直祭到雨停,那不但是為了求移山大王庇護,也是在移山大王奮力庇護自己的時候,為他提供些許支撐。
可現在雨停了,雨停之後的情狀不足以讓他們活下來。鯉泉村中的人們世世代代祭祀移山大王,他們早已了解了移山大王的能力,接下來的日子,移山大王是幫不上他們的。
他們想活,便不得不去向別的神明求助,可難道要把才幫助過他們的移山大王拋到一旁嗎?
祠堂中一時靜默下來。
村老深吸了一口氣:「我們……」
「神仙、神仙……」鄭黍突然闖了進來,氣還沒喘勻。
有人急道:「神仙怎麼了?!」
村老道:「慢些講,把氣喘勻了,慢慢說清楚。」
鄭黍緩了緩氣,道:「我上山找水的時候遇到丁芹姑娘了,她告訴我,神仙說水源自有解決,莫要上山打擾他。」
村老琢磨著話,問道:「神使有沒有說水源什麼時候解決?怎麼解決?」
鄭黍搖頭。
「那還有說別的嗎?」
鄭黍又搖頭。
「丁芹姑娘呢?」村老又問。
鄭黍一呆:「已經離開了。」
村老又問了幾個問題,鄭黍答不上來,額頭上都快出汗了。他在山林邊上查其他水源時,碰上了下山的丁芹,得到消息後,沒有多問就直接趕回來了。
村老無奈地搖了搖頭,早知鄭黍是個不善言談的悶葫蘆,也不為難他了。
「帶我去瞧瞧水。」
……
山腳下,溪水從林中奔騰而下,還未靠近就聽到水勢洶湧的聲音。
一行人來到池塘邊,枯黃軟爛的草地仍濕黏得墜人腳步,池塘中的水仍是咸苦的。
可那山啊,蒼青得讓人瞧著就歡喜。
村老仰頭看山,旁邊人攙扶著他。雨後道路難行,這裡離村子裡可不近,旁的人原是想勸他不要來的,可他非來不可。
他不來親眼看一看,怎麼能安心呢?
鄭黍從山林里捧了一碗水來,村老嘗了嘗,神情鬆了幾分。這水是好的,可這樣的好水,要能送到村里、田裡才有用。
山上的神仙說水源會解決,可解決是指山上的水他們可以隨便用,還是指能夠幫他們把水送到村里、田裡呢?
神仙說莫要上山打擾他,是不想接受他們的香火供奉,還是不許他們上山呢?
村老怔怔地想著,忽然聽到旁人驚呼。
「那是什麼?」
「水裡水裡!有東西在閃光!」
在從山上奔涌而下的溪水中,有什麼銀光閃閃的東西隱在波浪里隨之而下。那光芒與粼粼的波光幾乎融為一體,只有偶爾浮現的水花才能看出那是個不同于波浪的東西。
那閃著光的東西越漂越近,在臨近池塘時,一位銀色的大魚忽然從波浪中蹦出,帶起一串碎玉亂珠般的水花,在空中遙遙躍過數丈,直接落入了池塘中,卻又像化進去似的,沒濺起一星半點的水花。
眾人都驚奇地看著大魚入水的地方,忽聽有人驚呼:「地上!地上的水!」
眾人低頭,草地上的水不知怎麼的,都開始向池塘中涌去,池塘中的水位正在下降,一直降到岸下才停止。
「大魚神仙!」村老長聲喚道。
水邊波紋一盪,銀色的大魚在池邊露出腦袋,昂首看向村老。
村老慢慢彎腰蹲下來,問道:「大魚神仙,您是來幫我們解決這些苦水的嗎?」
銀魚點了點頭。漓池上神指點於它,令它借水脈而行,疏通滌淨山下的水脈。
泉水養鯉,海洋養鯨。若只甘於作為李宅院中池塘里的一尾魚影,它便永遠也修不出結果。
這一次大雨後下山梳理滌淨水脈,是它難得的功德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