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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田再看那些白骨,又是憂懼又是悲苦:「他們、他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漓池嘆了一聲:「匹夫無罪……」
風吹過枯樹的枝幹,發出嗚咽似的長鳴。
徐立已經葬完了一具又一具白骨,他心神如封罐中,安葬的白骨越多,見到的記憶就越多,罐上裂隙越多,神智也越發清明。
……
「……樹神啊,這次給您帶來的還是甜酒,爺爺每次出門都在念叨這個,這次又跟我念叨,說他給您供奉米酒,您不喜歡,以後一定只要供奉甜酒。」又一個年輕人在樹下擺放供品,擺完後拾起一枚樹葉問神。
「您喜歡這次的供品嗎?」
背面。
「啊?是什麼不喜歡?」
樹葉飄了出去。
這個問題問錯了,沒法答的。年輕人重新問道:「您覺得糕點不好嗎?」
背面。
他一樣一樣問過去,卻都不是,最後只剩下了甜酒。
「……您是覺得甜酒不好嗎?」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正面。
年輕人:……
「……您是喝膩了嗎?」
正面。
……
最後一塊骨被撿起,那記憶又結束了。在那裂隙遍布的罐中,徐立被光照著的心神朦朦朧朧划過一念。
從他爺爺開始,樹神已經喝了幾十年的甜酒了。
然後,他又聽到了那個女聲,還有……樹葉落地的聲音。
啪。
背面。
「我孩子生了重病,有沒有什麼法子救救他?」
背面。
「樹神啊,有沒有什麼法子救救我的孩子?任何法子都可以。」
背面。
那個女聲從疲憊到沙啞,卻始終不肯放棄。一遍、又一遍……一直在問,一直在求,樹葉次次都是背面,但一次也沒有飄出去過。
「樹神啊……求您……」那女聲里終於有了悲泣的聲音,「有沒有法子救救他?任何事情我都願意去做!求您……求您……有沒有什麼法子……」
樹葉悠悠飄落。
啪。
正面。
……
「神樹村……」徐田呢喃悲道,「許多年前,傳說有個神仙帶著幾個逃荒的人來到了這裡,神仙種下了一顆樹,讓人們在這定居下來,然後就有了神樹村……」
漓池抬起手,按在枯樹的樹幹上。
在樹心中,結著一顆溫潤如黃玉的珠子。樹神最後殘餘的靈團在裡面,悲鳴陣陣。
……
日頭從東面升到天頂,又從天頂向西滑落,過了大半日,徐立才終於安葬到最後一具屍骨。
那又是一個在向樹神祭拜的畫面。
老人鬆開合在胸前的手,讓被籠在掌心的樹葉落下,那樹葉卻直直向西北方向飄落,出了老人面前的範圍。
老人愣了愣,又重新調整了一下問法,樹葉還是飄出了範圍。老人又試了幾次,突然變了面色。
每一次,樹葉都是在像西北方向飄落,每一次,樹葉的尖端都在指向西北。
這不是樹神沒有回答,而是那回答難以表明。
大樹嘩嘩搖著枝葉,但那聲音不再如往日一般令人安寧,反而充滿了急躁不安的意味。
無數樹葉被震落,片片落向西北方向,片片葉尖指向西北。
「您要我們往西北去嗎?」老人問道。
正面。
「現在嗎?」
正面。
老人起身,急促地招呼起其他人。
然而已經太遲了。
隱藏的陣法啟動了。
……
漓池的手覆在樹幹上,樹幹之中,樹神殘存的靈哀聲不絕。
七百年前,大殷征伐,收服諸國,一個修士救下了許多躲避戰亂的人,帶著他們來到了這處荒野。他種下了這棵樹,教導人們在此生活。
修士沒有留下姓名,人們念著修士的救命之恩,就在修士親手種下的這株樹下祭祀,神樹隨著神樹村的建立一起長大,很快生出了靈性。它越長越大,根系逐漸蔓延了大半個山林,漸漸與地脈連接為一體。
樹神的靈性,也就成了地脈的靈性,它接受了人們的香火供奉,也為人們達成所願,只要這樣繼續下去,未來的某一日,它會誕生成此地的天生地神。
可是當初種下它的那個修士,不是如此打算的。
當初與樹種同時布置下的,還有一座陣法。
地脈無心,樹有樹心,當地脈與這顆被特殊煉製過的樹種成為一體後,地脈的力量也就逐漸隨著樹木的根系上升,在樹幹中凝成了一顆樹心。從此以後,這條地脈就有了心臟。
但只要樹神活著,就沒有人能夠拿到那顆珍貴的地脈之心。
凝結了地脈之心的樹神,便意味著掌控了整條地脈的力量,樹神難殺。況且,若是強殺樹神,那必然要承擔此方天地的因果。如今世間的因果雖然多有混亂,卻仍在運轉著,想要利用因果,可不是那麼容易。
但樹神卻可以自己殺死自己。
在樹神初生靈智,懵懂無知的時候,自然會汲取供奉給它的香火。它就是如此成長起來的,自然也不會覺得有問題。
那隱藏在地下的陣法一直未能被覺察,因為那陣法本身就不是完整的,在未成之時,無法被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