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頁
丁芹起身還禮:「是我突然闖進來,驚擾了你們。」
謹言在之前與衛氏纏鬥的時候顯露了妖力,此時卻又裝起傻來,站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啄著糕點,時不時歪著腦袋觀察衛愈。
衛愈語氣溫雅柔和,閒談幾句之後,便開始詢問丁芹他們的來歷與目的。
丁芹沒什麼好隱瞞的,直言相告道:「黎楓先生是我的老師,我所侍奉的上神看出黎先生有災劫,便令我前來救助。」
至於其他的事情,她並不會管,那也不該是她摻和的。
衛愈看出了這一層意思,他又試探著詢問了一句,想要知道丁芹背後所侍奉的那位尊神來歷,但見丁芹繞而未答,便不再詢問。他所想要知道的已經問過了,接下來正常待客便可。
可衛愈胸中卻有苦意淤積難解。
從黎楓中毒,再到秋寧決意,不過幾刻的功夫。他來不及稟告父親,只等到事情落幕之後,才有機會將事情說明。
衛氏族長已經先知曉了秋寧無事,但從衛愈口中聽聞,她決意赴死之時,還是失神了好一會兒,手中之筆忘了落,滴下一點墨痕,在才寫好的一幅印花灑金箋上洇開一團墨淚。
衛氏族長並未責怪衛愈,讓他來接待丁芹他們,只是為了避開之後與黎楓相談。三生醉是衛愈下的,雖然無毒,卻導致了黎楓所中之毒兇險爆發,而後在施救失敗後,又露出了掩蓋放棄的意思,再人衛愈與黎楓相見,難免尷尬。
但見面可以避開,自己的心卻是避不開的。
縱使避開了與黎楓相談,衛愈也猜得到結果。在五妹決意赴死之時,他……未能阻止!
事情究竟為何會發展到如今這一地步?到底……錯在了哪裡?
人有人勢,妖有妖道。衛氏身為盧國之臣,不可與妖類結合,衛氏錯了嗎?人人各守其位,依道而行,這樣……不好嗎?
衛愈看著丁芹,忍不住問道:「您所侍奉的那位神明,請黎楓教導您什麼呢?」
「經史禮易,詩書典籍,什麼都有。」丁芹答道。
「您身為神使,修行之中,也要用到這些嗎?」衛愈問道。
「書沒有什麼用得到用不到的,我雖然不會考學入仕,卻也要從中增長見識,知道它們對在哪裡,也知道它們錯在哪裡。」
「錯在哪裡?」衛愈忍不住重複道。
丁芹一雙清凌凌的眼睛望著他:「書不應該按照用不用得到來選讀,人也不應該按照符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來行事。人沒有天生便該安置劃分在某一個的位置上。」
衛愈目光茫茫,廳中一位侍女已悄悄退了下去。
……
衛氏族長書房,侍女已經將丁芹之前所答的身份與此行目的轉述給了衛氏族長。
今日之事可謂一波三折,事情到了這一地步,無論如何處理,都是麻煩。
丁芹雖然沒有言說自己所侍奉的那位神明是何來歷,但那一道如驚雷破雲般的神術,已經足以彰顯其背後神明的威神莊嚴,其氣息清冽純澈之處,遠超他們接觸過的幾乎所有神明。由不得衛氏不慎重,現在多想一分,日後就少一分麻煩。
尤其是那位之前出手助黎楓抵禦毒的鬼神,他可是親身感受過了那毒究竟有多難纏。而那位神明相隔遙遙,只憑一道通過神使所運使的神術,便將黎楓體內的毒化得乾乾淨淨,縱然假使那位神明神職所在正好善於化毒,這般能力也著實令人心驚。
這樣的神明,縱使無法為友,也儘量不要為敵。
更何況……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一地步。
便是拋開族中利益不提,衛氏族長僅僅以一個作為父親的心,也無法再不放手了。
事已至此,便……如此吧。
……
黎楓終究還是帶著衛秋寧離開了。
此事無關兩姓之好,衛氏對此只作不知,黎楓也不再追究三生醉之事。
他為何會中毒也已經清楚了。黎楓之前往來於李府與衛氏時,雖然也經過了木頭所在的毒山,但那時天氣尚寒,毒氣不豐,他又未曾在山中停留,縱使當時中毒,事後也很快就化解了。
可是這一次,他趕路心切,錯過了前面的停歇處,中途便在毒山中歇息了片刻,尋了些果子填腹。此時天氣已經轉暖,更兼他強行化形體內正虛,便被山中之毒侵襲。那毒雖然隱匿不發,卻也在一直蠶食他的力量,等到被三生醉的酒力催動,才一時爆發出來。
他們行至大門前,忽然停下了腳步。
衛愈正站在側旁的樹蔭下,目光隱有哀意。
「大兄。」秋寧喚道。
此去一別,日後不知是否還能再相見。她之前與衛愈關係最好,翻書時每有疑問,父親又無閒暇之時,都是纏磨著大兄為她解答。衛愈從未像其他人那樣嗤嘲她讀這些書有什麼用,也從未有過不耐。
「五妹,我們所替你鋪平的道路,便那樣不堪嗎?」
「大兄。」秋寧嘴唇開合了幾下,她似乎想說很多,但最終只是微微搖了一下頭,「那不是道路,那是風箏線。」
……
從山林到衛氏,來時的路是急的,從衛氏往山林,回程的路卻是緩的。
巍峨琅越城,出入人如蟻。凡人壽短、力弱,憑著相互扶持與代代積累,建立下一座座遠超其所能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