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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戒律司,在胥桓看來與他們也沒什麼兩樣,大臣們竊國,戒律司竊運,只不過戒律司有誓言限制,做得更曲折一些,真要嚴查的話,也沒幾個乾淨。但段夏雲是真的從沒做過這些事,所有人都知道她性情剛正,只會依律行事,這個不知變通的性子開始時也讓她吃了不少苦頭,但她從未改過。
就是這樣一個六紋領,把羅教的餘孽送出了邊境。在新律中,這算作叛國,是夷族之罪。
胥桓沒辦法不感到為難了。如果依照罪責來判,她比梁國內九成以上的官員都要清白,可新律能夠執行的前提,就是不糾舊事。而新律現在剛剛開始執行,所有人都在觀望,如果第一個案子就輕輕放過,那麼好不容易定下的新律,只會被人們輕視,他們會覺得像以前一樣——哦,新律定下了又如何呢?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逃脫罪責的。
再想要立下新律的威嚴,只會非常艱難。
……
段夏雲並不知曉她的所為已經被發現,她才剛剛趕回到梁都,準備好救治小苗需要用到的東西。凡人的壽命本來就是有限的,小苗魂魄不全,無法修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個多月前,羅教欲血祭涉州城,卻被玄清教以迅雷之速拔除。段夏雲在得到這個消息後,立刻請假前往涉州城。羅教遭難,這是她得到治癒小苗方法的最好機會,但她心中的隱憂更重——她得到消息時已經太晚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與羅教打交道,從沒放棄過希望,可誰能想到鼎盛的羅教竟然會在一日之間就崩塌了呢?萬一那方法失散在了動盪中,她再想找到則無異於大海撈針。
段夏雲匆匆趕到涉州城,她的預感應驗了,涉州城已經被玄清教把控,羅教在徹底輸掉之前,毀掉了自己的據地,將其中隱藏的秘密、罪惡與傳承一同銷毀。
小苗的希望沒有了。
她想起小苗的臉,無法不生出愧疚。她給不了他一個健康的身體,也給不了他一個完整的魂魄,也許她當時應該答應羅教的要求,那樣至少他來世不必再受這樣的磨難……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
李泉已經翻完了卷宗。
段夏雲在離開涉州城時,遇到了幾個羅教中的漏網之魚。他們以救治方法為交換,要段夏雲助他們逃出梁國。
這在新律中是叛國的重罪,段夏雲在戒律司中的六道戒律必然已經被破。在事成之前,她不能把小苗帶離梁都,那很容易暴露。因此她在把羅教之人送走之後,還需要回到梁都中。為了不被發現,她必須要遮掩自己破戒的情況。
戒律司能夠在梁國中擁有這樣的權力,正是因為他們受戒律所限,一旦破戒很難遮掩。故而,當戒律司中出現了一個破戒叛國的修士,又成功遮掩了破戒的情況,那麼戒律司也就沒有了存在的理由。
這是胥桓的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幾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段夏雲的命運就在他一念之間,只要處置了她,新律的執行就不必受到沒必要的阻礙,戒律司也可以合理地被撤除,而這的確是段夏雲自己犯下的罪責。
胥桓垂著眼,冰涼的手指在桌面上摩挲。
「你來找我幫你做決定?」李泉放下手中的卷宗。
胥桓的目光隨之看到桌案上,他看到了桌案上的那些冊子,那是他和李泉一起定下的律條。
「你既然已經決定來找我,難道需要我來幫你做決定嗎?」李泉翹起了嘴角,手掌一拂,書案上的冊子又回歸原位,筆架上的狼毫筆自己給自己沾滿了墨,浮到紙面上書寫了起來。
胥桓怔了怔,他來尋找李泉,不正是希望得到他的建議嗎?可他目光看到那些書冊,忽然就想明白了。他早知道李泉所求的是什麼,早知道李泉會做什麼樣的選擇。放走幾個羅教餘孽是罪責,但不至於此——若用她來廢掉戒律司,她活不了。
「是啊,」他低低地笑了一聲,「我既然已經想要來找你,又何必再來問你?」他若是想要用段夏雲的命來給梁鋪路,就不會來找李泉了。
擁有同道者是一件奢侈的事,他這一生中所能信的人不多。他娘已經不在了;阿慈與他成為了敵人;窕姨與他相聚短暫,也從不談論修行之道。李泉……他們相識未久,但卻走在相似的道上。第一次見面時,李泉看出他心中鬱結,以琴音破解,後來再相見,他已有了未來之道的雛形,而後他發現,他所選的前路與李泉竟是如此的相近。
道是沒有辦法騙人的,若非真的已經在此路上走出了極遠的距離,談吐與行跡之間必然會露出痕跡。他已經與李泉見過許多面、談過許多東西。他想他沒有認錯人,這是一個可以與他同行同道的人。他可以請李泉來幫助他完善根基,也可以與李泉分享梁國的德業。
「慢一點就慢一點吧。」胥桓吐氣道。這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快起來的事。
或許作為梁王,他該不吝於犧牲某個別人,以利大事。可如果見前方路有荊棘,便一味選擇好走的小路,不知不覺越走越偏,最後還能回到正途上嗎?
李泉笑看了他一眼,胥桓身上仍然籠罩著渾沌的力量,但在那幾如被吞沒入的黑洞中,已悄然延伸出一根堅韌的因果,呈柔和的青白之色,像從泥沼之下,艱難伸出的一點芽葉。
第1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