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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貘咧了咧嘴角,露出尖利的齒。
這是他自己的夢,一個再適合現在不過的夢。
……
食夢貘的確天生夢境神通,但他以夢為食,便也只有這一種神通罷了。
沒有哪個夢境異種能夠天生通曉全部夢境手段,那是需要一步一步修行的。便如丹樹辟火、畢方吞火,它們天生不同的火焰神通,若是最後能夠修到以火證道,那便如西北之地的炎君。
這些天生神通,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修行之基。
可修行路難,異種卻繁多,怎麼就沒有人想到,收集同類異種的不同神通,盡數聚於一身,來推進自身修行呢?
食夢貘勾出一個淒煞的笑。
他喜食夢,織夢蛛喜織夢,一個要練習織夢神通卻又嫌事後處理麻煩,一個貪饞美味卻又討厭四處奔波尋找不同的夢境。
他們是一拍即合相逢恨晚,一個隨心所欲織完夢後丟給對方吃掉,一個指手畫腳把對方當御用大廚,吵吵鬧鬧歡歡喜喜不知過了多少年。
直到那一日……
……
食夢貘瞧著腳下的夢網,那些幽光沿著細絲落入一個個幻夢,化作黑色的幽影。
夢中人一個個正沉浸於安樂的夢境中,就像那時的他和織夢蛛,只瞧得見眼前的歡喜,於是等到變故發生時,除了驚慌失措,什麼也做不了。
幽影將一個個夢中人抓住,強行帶離他們自己的幻夢,於是被幽光侵蝕的夢境一個接一個破碎,夢網收束,化作一個巨大的夢境,所有被幽影捕捉的夢中人,盡數落入這個巨大的夢境當中。
這是個黑色的夢。
天空、地面、四周,都是黑色的。上面有晦暗的紋路,其上流轉著暗藍與艷紅的光,成為這個囚籠中唯一的亮光。
地面的平的,天空與四壁卻是弧形的,像一個倒扣的罐子,人像養在罐中的蠱。
食夢貘看著人們落入其中,看著他們迷茫無措、滿心恐懼,看著他們大喊大叫,又或是小心畏縮……
……
他當初與織夢蛛重新醒來時,所見到的也是這般情形。只不過那時,與他們共同被關在罐子裡的,不是人,而是一個個天生夢境神通的異種。
怎麼會沒有人想到,收集同類異種的不同神通聚於一身,來推進自身修行呢?
有人想到了呀!
那流轉在黑色之中的紋路,名為蠱陣。等到蠱陣中的異種相互吞噬殆盡,只留下最後一隻,那一隻便凝聚了蠱陣中所有異種的神通。
食夢是食夢貘的神通,織夢卻是織夢蛛的手段。
食夢貘淒煞地笑著。
你要逃出去……重傷瀕死的織夢蛛對他說。
不,他現在不想逃了,他想成為活到最後的那個!
他吞掉了血液已涼的織夢蛛。
……
食夢貘的聲音在蠱陣里幽幽迴蕩:「殺了其他人。最後剩下的,便能活下去。」
水固鎮中的人們驚慌不已。
他們知道最近鎮中出了一點事,許多人都得了同樣的病、家家戶戶都必須佩戴從雲家藥鋪發的藥囊、出入鎮中時不可以睡著……
可他們並不知曉,這些許小事會演變得如此可怕!
那些生病的人不是都不嚴重嗎?大家都戴上藥囊後發病的人不是變少變輕了許多嗎?出入鎮中時,不是有神明在檢查看護嗎?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是哪裡?那個要他們自相殘殺的聲音是誰?他們所供奉的神明們,又在哪裡?
幼童在哭喊著要父母,老人在呼喚著自己的兒女。親人離散,故舊別分,人們被迫分散在陌生人當中,漆黑的天地間唯有詭異的暗藍與鮮紅的紋路在閃爍。
人們恐懼又不安,戒備地看著身邊每一個人。
就算自己不想殺人,可若是別人想殺自己呢?
人們騷動著,卻沒有動手。
食夢貘冷笑,他們終究會動手的。世人皆有取死之道。
他額上犀角再次發出晦暗的光,蠱陣中符文光芒流轉,霎時生出凶戾的煞氣,被侵染的人們目光逐漸變得凶戾,眼看著就要失去理智互相廝殺起來。
整個夢境大陣忽然震了一下。
不,不是夢境大陣震動,而是夢境中每個人的心中忽然震了一下,安穩厚重的地氣將每個人包裹,將所有人連為一體,他們生長於同一片土地之上,收容撫育了他們土地在沉穩有力的震動著。
一下,又一下,像胎兒在母親溫暖安全的腹中聽著她的心跳。
蠱陣中的人們如夢初醒,眼中的戾氣逐漸褪去。
食夢貘臉色一變,又重新化作冷笑。
夢中之陣已成,地神強行從夢外以地氣相震,不過是事倍功半。且看誰耗得過誰!
食夢貘正要再次施力時,夢中之陣忽然再次一震。這次卻不是地神的手段了,而是有人在夢陣之外欲要強行闖入。
赤真子……
他的大陣已成,這老道以為自己會怕他嗎?
不必他再施力,食夢貘便將他放了進來。
赤真子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蠱陣上空,他只掃了一眼,便認出了蠱陣的作用,不由驚怒:「妖孽!」
食夢貘已經現身,但赤真子一時卻不敢動手。
哪怕地神抑制住了蠱陣,但水固鎮中每一個人身上都還牽著一根夢絲。只要食夢貘想,他完全可以通過這些夢絲直接吞噬水固鎮中人們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