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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渡仍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古怪的荒謬感。現在這個世道,人在殺人,鬼卻在撫養一個孱弱的女嬰。
「她一直游離在玄清教外圍,並不靠近,也不離開。她一直在觀察著玄清教,所以她發現了我,在觀察了一陣後,主動引我去相談。」李拾繼續說道。
他在那個名叫青拂的大鬼口中得知了她與飛英之間的恩怨,還有一些其他與飛英有關的舊事。飛英就是李拾在觀察過後選定接觸的玄清教中人,那看上去是個氣度儼然的修士,在玄清教的這處小據點中頗能說得上話。
「飛英並不是好人。」那時青拂對他說道,「玄清教能接收他這樣的人物,你以為他們就是什么正派的勢力嗎?」
如果青拂所說的都是真實的,那麼從飛英所做的事情來看,他豈止不是好人,簡直可以說是惡毒。這樣的人應該放在羅教中,由他來主持這種殘虐的血祭計劃,才毫無違和。
「可你為什麼會選擇來找我?」李拾問道。
「因為我不只是青拂,還是青蚨蟲。」青拂說道。
她並不能算作單一的人身化鬼,身上還凝聚著靈蟲青蚨母子的怨恨。對於青拂來說,她與飛英之間並無恩怨,飛英當年偶發善心將自己用不上的青蚨錢送給她,還算是對她有恩。在殺掉曾經溺死她女兒的男人轉世之身後,支撐青拂化鬼的怨氣已經散去了。可是對於青蚨蟲母子來說,飛英才是那個利用他們母子之情並害了他們性命的仇人。
青蚨想要飛英死,但在台吳縣錯失那一次機會之後,飛英就抱上了玄清教的大腿。青拂雖然憑藉著因果的聯繫一直沒有失去飛英的蹤跡,卻再也沒有找到新的機會去報復。
更何況……
青拂慈愛地逗著懷裡的女嬰,她怕傷到嬰兒,已經將渾身的鬼氣收斂得一絲不剩,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慈愛母親。
她有著這個孩子牽絆,已經不能像曾經一樣不顧一切地去復仇了。她現在的神智足以克制住自己的行為,而青蚨蟲刻骨的怨戾之下更深的也是母子之情,他們能夠理解、認可為了這個脆弱嬌小的女嬰而暫時退讓。
多麼神奇?這樣一個脆弱柔軟的嬰兒,連一個卑下的凡人都可以輕易要了她的命,卻主宰了一個怨戾大鬼的行為,使她甘願為了自己收斂一身怨煞,甚至暫時放下近在咫尺的仇敵。
青拂一直追逐在飛英附近,她並沒有放下她的仇恨——那是她化鬼最根本的原因之一,飛英對青拂贈錢的那點恩情是無法與青蚨蟲母子的怨恨相對抗的。
「雖然我現在不打算與他硬磕,但我也不吝於給他找麻煩。」青拂說道。
而不管是什麼原因讓飛英現在隱藏起了自己的本性,她都很樂意對任何一個被此欺騙的人揭穿他的真面目。
青拂的話的確在李拾心中種下了疑慮,可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接觸飛英。他其實並沒有可選擇的餘地,如果不想讓羅教的血祭成真、不想讓已經滿目瘡痍的梁國內一片血海,他就只能去找玄清教,讓他們來阻止羅教的瘋狂計劃。
但現在事成之後,再結合他在這件事中見到的玄清教所隱藏的實力,由不得李拾不產生憂慮。
玄清教隱藏在水面下的陰影已經如此龐大,而他剛剛幫助玄清教重創了它最大的敵人羅教,使之又少了一層遏制。這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
「不必想太多。」常安渡寬慰他道,「就像你說的,這件事你其實沒有選擇,你總不能看著羅教血祭了一座座城,看著這麼多人死去。你只是在那個情況下做了唯一能做的選擇。」
就算羅教的存在可以遏制玄清教,但那種遏制的方法也是無法接受的。
李拾一直緊繃的臉在常安渡的安撫下鬆了松。
常安渡轉而開啟了另一個話題:「正好李先生也在這裡,你們也接觸了一段時間,你覺得他怎麼樣?」
李拾不由得笑了。
常安渡這話說得太含蓄了,他是個知恩的人,對救過他性命的李先生只有感念,這話哪裡是在問李拾覺得李先生怎麼樣?他是在給李拾搭線。
常安渡之所以問得這麼含蓄,恐怕也是因為李拾的警惕心。他才陷入對玄清教的疑慮中沒多久,正是猜疑心重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對這個突然出現並不了解的李先生也起了防備心。也正是因為常安渡覺察到了他的這層防備心,所以才沒有直接勸他,而是先婉轉著問他對李先生的感觀。
不論是在什麼情況下,被朋友記掛都是暖心的事情。李拾溫暖地笑道:「我身上沒什麼可讓人圖謀的,如果能夠得到這樣一位修士的幫助,自然是很好的。」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與先祖溝通一下。李氏先祖的存在是一個秘密,從李氏族人離開大青山脈的李府之時,這位先祖就一直憑依在玉佩中隨他們四處流轉,從離開李府的那一代算起,如今到李拾這一代,已經是第十代了,他父親給他起這個名字,其中所蘊含的悲涼已無法言說。李氏的第十代,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是從他父親那一代就已經能看出來的事情。李拾,就是第十代唯一的一個,但關於李氏的莫名衰微,他們卻仍一直未能得到線索。十代流浪,回歸舊日的族地仍遙遙無期。
李拾回到房間,三炷香已經燃盡。他對著玉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又問道:「您看那位李泉先生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