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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莊海笑著起身走過去,全然不記得月娘已經死了,「站那兒做什麼?快進屋呀!」
月娘卻沒有轉過來,她仍站在那裡:「哥哥不要擔心。」
「我擔心什麼?」莊海拉她轉過來,「怎麼一直背對著人?今天的妝畫花了?」
月娘順著他的力道轉過來,露出一張笑意盈盈地美人面。
莊海被唬了一跳,轉而又笑:「你怎麼把繡活兒蓋臉上了?」
那張美人面雖然目光柔軟唇畔含笑,卻動也不動,細看分明是張繡出來的美人面。
莊海伸手就要摘,卻被月娘按住了:「……哥哥,那幾個人的事情,不要擔心,吳侯給接過去了,沒有人會知道是你做的。」
「哪幾個人?什麼事?」莊海皺起眉,突然起了不好的預感,「月娘,你怎麼了?讓我看看你?」
月娘按在美人面上的手顫了顫,慢慢移開:「哥哥……你看見的,是什麼樣子?」、莊海揭開那張繡活,瞧見月娘溫婉的臉上皺出似悲似憂的神情,鬆了口氣,笑道:「你看你,這不好好的嗎?嚇唬我幹嘛?」
月娘卻一下子哭了。
莊海手忙腳亂:「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別哭啊?」
月娘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我……我要走了。我現在在吳侯那裡,過得很好,你不要憂慮。」
「別……」莊海伸手要去抓她,但月娘已經向後退去,飄飄忽忽就不見了蹤影。
莊海胸中一痛,豁然睜開眼睛,他還坐在椅子上,門口空無一人,只有白紙燈籠,在秋風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打晃兒。
他按著胸口,嘴唇抖了兩下。是夢嗎?
可是直到第二天,柳江成和朱康寧拉著他一起吃鍋子時,都沒有人找上門來。店裡熱氣蒸騰,人們在討論著最新的熱鬧,雖然劉丁兩家人請來了興豐觀的道士,但還是沒能保住兩人的命,而唯一一個倖存下來的韓生,對這一切都閉口不言。
人們對此帶著點理所當然的態度,那可是吳侯啊!興豐觀又怎麼樣?附近這些個地方,哪裡有他們吳侯轄下的日子過得舒坦?吳侯都定下的事情,誰能給改得了?
門口小二仍在笑眯眯地分著糖炒栗子,一顆顆滾燙軟糯,塞在懷裡燙得心頭熨帖,除去一身秋意寒涼。
莊海抬腳走向旁邊賣栗子的於老漢。
「你做什麼?」朱康寧問道。
莊海擺了擺手:「我去拜拜吳侯。」
……
長風遠來,遙落邊郊。
這裡已是出了吳侯所庇護的幾座城鎮範疇,來到了興豐觀所庇護之地的邊境。
站在這交界處,倒更看出了兩邊的差異。
同樣是煞氣籠罩,興豐觀轄下的煞氣是彌散的,這些是因大劫運轉,眾生惶惶悲苦而生的煞氣,浸得每一個生靈骨冷心亂,唯有一處清氣昂揚。而在吳侯轄域內,那些煞氣是凝練的。它們被以偏門邪法煉化,並堂而皇之籠罩在整個轄域之上,如一隻凶威赫赫的惡獸,而在它所盤踞的地方,再沒有其他的惡氣敢於侵蝕。
吳侯與興豐觀的所行,談不得善惡對錯,只是兩種不同的選擇罷了。吳侯有心庇護,興豐觀獨善其身,後者對轄域下的救護,只限在不影響自身的情況內,大約就像人間勞力,拿多少錢出多少力,多出的一點,算作悲心。至於更多的惡事,大劫之中自身難保,自掃門前雪吧。
漓池落現身形,從吳侯轄域上空收回目光,轉而落到另一方的清氣之上。那是興豐觀的氣息。
前來與吳侯了斷因果的共有三人,一個年歲久長几百年前曾與吳侯相戰過的老道,一個前世被吳侯所殺轉世重投的小道童,但漓池所感興趣的,卻是最後一個年輕道士。他是這三個人里,唯一一個年紀真正與外貌相符的人。
這個年輕道士才修行沒多久,但他的詔令卻可以對吳侯造成麻煩。這不是他有多麼天縱奇才的緣故,而是他身上的那一縷王氣。他身上有著梁國王室的血脈。
雖說人間律法管不到修行者,但作為庇護一地的神明,難免要與此地的百姓產生聯繫,這便會與凡人的君主產生因果,身帶王氣者的詔令,自然也就會對此地神明產生一定的影響,若是神明受用了此地香火,那影響便會更大幾分。
便如兩千多年前盧國國主針對淮水神君,只是淮水神君為天地之神,他不受香火,亦不庇護眾生,故而盧國國主的詔令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影響罷了。
眼下三人已經回到了興豐觀中,小道童面色不愉,老道看不出喜怒,只對氣息尚有不勻的年輕道士說道:「長壽,你先回去休息吧。」
長壽。這是他的名字,卻不是道號,凡間多有如此取名的,長壽、藥師、去病、棄疾,便是祝願讓自家孩子能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只在一個略熱鬧些的街道上,不加姓氏大聲喚一句「長壽!」,說不定便會有四五個回頭看來的。
漓池目光遙落,這個年輕道士還沒有道號,只名長壽,卻沒有姓氏。更準確地來說,他的姓氏被遮掩了。
在他身上,落有一道興豐觀的清氣,這道清氣並不起眼,每一個興豐觀中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會有些清氣,這是他們的共運。但長壽身上的這道清氣卻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它不光掩去了他的姓氏,還掩去了他身上的大半王氣,只殘餘顯露出來些許,像是梁王早不知多少輩前分出來的遠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