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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還持著一支木杖,杖身分出枝椏,繫著九道不同顏色的絲絛,絲絛末端繫著鈴鐺。搵察持著這支木杖走向最靠近湖邊的位置,湖中反射出來的盈盈月光將他照得朦朧發光,杖上的絲絛被夜風輕輕擺動,尾端的鈴鐺卻並沒有發出聲響。
達烏也站在靠前的位置,他身旁就是老祖母。老祖母頭髮全白,在腦後挽成一個小小的髻,肩背輕微地佝僂著。她看上去狀態並不好,是被達烏攙扶著來到這裡的。雖然被稱為老祖母,但她卻不是達烏的祖母,而是他祖母的祖母。到了她這個年紀,雖然有些修行人的手段來彌補,但損失的氣血已經不能像年輕人那樣容易恢復了。這個時候,她更應該在房間裡休息,在夜色里安寧地睡一會兒,可她還是堅持來到了湖邊。
老祖母臉上沒有笑,達烏也笑不出來。祭祀圖騰本來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不需要嚴肅,沒必要弄得有多莊重。那是圖騰,是與他們血脈相連的族人,是長輩也是親人,並不需要高高在上,就像家中的老祖母一樣。過去的每一次祭祀,有火堆、有舞蹈、有鈴樂、有比斗、有笑罵肆意,甚至還有人放聲大哭,發泄情緒,但唯獨沒有這樣的壓抑。
但現在……只希望這一次的祭祀也平平順順地結束,然後,能夠尋找到徹底結束這種狀況的辦法。
搵察手中木杖高高舉起,猛然下砸,杖尾重重頓在湖面,竟如同頓在地面一樣,只下陷了不到兩指的深度就止住了。表層的湖水被木杖擊出,像一片片月光飛濺,以木杖為圓心,月光的漣漪向遠處盪起,一波又傳一波,喚醒沉寂的湖。
在潑灑的月光與一痕接著一痕的波光中,木杖上的九枚鈴鐺驟然同響。
絲鈴九響,祭祀開始。
九枚鈴鐺的音色、音調各有不同,在木杖上有節奏的響起,奏成一曲古樸輕靈的鈴樂。受九枚鈴鐺所引,湖岸旁的人們身上也漸漸響起了鈴聲。
每一個寨民都佩戴有一枚鈴鐺,每一枚鈴鐺都各自不同。或高或低、或清或濁的鈴音漸漸響起,匯入到鈴樂之中。
如涓滴細流融入溪水,漸漸匯成一條奔涌的大江,樂聲由輕盈變得壯麗,細巧之風捲起花與葉狂舞,靜謐之霧忽掀狂浪,如空靈與細微的星子匯聚,便成就了浩瀚無垠的星河!
而在這人人身上皆有鈴響的環境中,唯一寂靜的兩個人,就變得格外顯眼起來。
可是,絲鈴九響,祭祀開始,便不可再被打斷了。
在人群之外,一個寨民匆匆趕來,看著已經開始的祭祀,焦急地在原地來回走了好幾步。
他是達烏安排的關注丁芹和白鴻的人。寨里正是關鍵時候,來了兩個不知背景的陌生人,他不可能放任她們不管,早就安排了人關注著她們的行動。但他剛剛才發現,丁芹和白鴻失蹤了。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讓兩人避開他的耳目消失不見的,只有搵察了。而搵察要兩人幹什麼,不必猜都能想得到。
他緊趕慢趕,想來通知達烏,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祭祀開始便不能被打斷,這並不是出於禮,而是因為在祭祀開始之後,鈴聲就會形成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將所有參與祭祀的人都牽扯在一起,如果在祭祀前期強行打斷祭祀,那麼參與祭祀的人必然會受傷,而如果等再過一陣,祭祀的力量穩固下來之後,那根本就無法打斷了——起碼他是沒有這樣的力量去打斷的。
只是遲疑的這片刻功夫,鈴聲就已經匯聚成樂,他站在祭祀的人群外面,相隔不過三步,卻已然無法靠近。聲如浪潮,將他拒在岸邊。
現在他也不必猶豫要不要打斷祭祀了,他已經無法打斷,無法將事情告知給達烏。
但達烏此時也已經知曉了,他不但知曉丁芹和白鴻不在他所安排的房間裡,還知道她們在哪——她們就在祭祀的隊伍中。兩個血脈無關、未佩蘊含圖騰力量鈴鐺的人,在祭祀之中,就像海面上的冰山一樣顯眼。
但現在他同樣無能為力,祭祀已經開始了。
鈴樂如潮,將天地間的靈力勾連而用,形成浩瀚的威勢,卻只籠罩祭祀之所,湖岸十丈之外,夜色寂靜如常。
十丈之內,人們在鈴樂中虔誠地唱起祭詞,古拙的歌聲呼喚著隱於湖中的圖騰。
這樣的祭祀,並不見通常血祭邪法的凶戾,反倒充滿肅穆莊重的意味,凝心、聚神,凡人心念駁雜,卻可以被一個儀式凝為一體,在同時同地,向著同一個心念祈願,這豈非同樣是一種震撼?
「你看出他們的圖騰是什麼了嗎?」白鴻暗暗在神念中問道。
丁芹在神念中回答:「我感覺像是解廌,但……」
解廌是很早就出名的異獸,但從未聽說過他化身為圖騰,有了一群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族群。有些圖騰是機緣巧合下誕生的,但這種巧合一般或是像玄鳥那樣生即圖騰,又或是某種異獸在尚且弱小時與一個部族產生了關聯,故而化作圖騰。解廌並非生即圖騰,他是很強大的異獸,也不會無緣無故與某個部族產生關聯,他倒是可以主動讓一些人獲得自己血脈的力量,也就成為了他們的圖騰,可是對於他這樣強大的異獸來說,這麼做有什麼必要呢?
祭祀仍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人們的歌詞節律古樸。
「……
「湖水皓皓,勿汶勿濁,塞尺所茇。